人忙到晚上九點多鐘,把該算的該改的都一一理清,這一場相互之間的利益博弈,著實不易。
「董事會那邊問題應該不大,週五我再去找他們團隊的負責人談一次。算是最後一搏吧!」
「嗯,談判的事就交給你了。」
看到漆蕭充滿信任的笑容,方永輝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漆蕭似乎沒有把他當作同個部門裡的競爭對手,這種信任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公司附近不像市區那麼熱鬧,加班之後要找個吃飯的地方不那麼容易。真是熬到肚子餓了,方永輝也就老老實實跟著熟悉地形的漆蕭走。只見住宅區旁邊的一家拉麵店,門口的燈籠還亮著。
「冷天我就想吃拉麵,你不喜歡麵食可以點定食,不過我不確定那麼晚還有沒有。」
這種小事,他居然還記得,方永輝心下奇怪。漆蕭家爺爺奶奶是北方人,高中時請方永輝去吃自家擀皮包的餃子,他假裝喜歡吃了不少;後來有次食堂午餐只供應麵條,才不小心說漏嘴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吃麵食。只記得那時漆蕭敲了一下他的頭,「不喜歡你早說嘛!你不是一向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嗎?跟我還假仙什麼!」
他當然說不出,對於在意的人,他從來說不出拒絕。
夥計都下工了,店裡只剩老闆一人。方永輝和漆蕭並排坐在臺前的木凳上,果然定食早就賣光了,只有原料最簡單的豬骨拉麵。
「又不是女人,哪有那麼嬌氣?拉麵還有熱湯喝,給我也來一份。」
「白天你是想問舒宇昕的事吧。」漆蕭突然開口。
「聽到不少傳聞……」
「那你現在問吧,天知地知、我知你知。」
「是他主動辭職還是公司開了他?」
「是我跟老闆和HR說要解僱他的。」
方永輝側身用驚異的眼神看著漆蕭,他確實聽漆蕭說過傷人的話,比如分手時對Amber的決絕,比如搬家時對他的冷嘲熱諷。但他以為一直覺得漆蕭對公和對私完全是兩種態度,有時甚至看不慣漆蕭在公司裡圓滑世故、左右逢源的處世哲學,難以置信男人會在工作上做出那麼殘忍的決定,不是一直在上司下屬面前裝好人嗎?
「他不是……很厲害嗎?」
「不是很厲害,差不多是最厲害的。把他招進來的時候,公司正在做一個戰爭科幻類的策劃,他的原畫和設定都非常棒,大家一拍即合。接下來他就完全沒把美術組的經理放在眼裡,在美術組的討論會上經常出言不遜,但是大家對他也十分容忍,說他是天才一點也不為過。就算有些比他年資高的同事對他的薪水傳聞等等頗有微詞,只要拿出作品一比,就會甘拜下風。舒宇昕的能力和才華,從來沒人否定。」
漆蕭接著說道:
「問題就出在那個策劃半途而廢了。在概念形成的最初,遊戲設計師只能動用很少的人力做一個簡易原型來呈現整個概念,只有在原型得到董事會下屬新遊戲審定組的綠燈之後,公司才會投入大量的人力財力,進入正式立項開發的階段。當時在原型階段一切都很順利,卻沒有透過審定組的那一關。舒宇昕為挽回專案,說動了幾個遊戲設計師、程式設計師和動畫師加班加點硬是趕出第二個原型,結果還是失敗了。過分前衛的美術風格和世界設定,並不符合中國市場的需求。後來專案組解散,進行人員調配時他被分到了第八組。」
「你為難他了?」
「準確說是他一直在為難我。我們組一直是在負責公司的Q版遊戲產品線,他卻經常交出一些天馬行空的設定稿。不僅指責美術組的同事沒有創意、只會模仿,還無視遊戲設計師的要求;他根本瞧不起我們手頭上在做的東西,也不屑於自我改變適應專案,那種近乎藝術家的偏執讓他無法融入團隊,才華也無用武之地,這樣於他、於公司都是一種浪費。」
「這就是你在發年終獎前把人開掉的原因?」
「年終獎又不是見者有份,就算把他留到年後,他的年度績效評估還是由我來做,結果沒什麼差別。金三銀四是跳槽的好時機,他應該去找一份更適合自己的工作,這也是送走他之前我給他的忠告。」
「想不到你也有當壞人的時候。」
「你以為全天下只有你一個人在背黑鍋、扮黑臉啊?有些事……反正註定要有人出來演壞人。」
吃完麵,男人點了一支菸。老闆送上一碟鹽津橄欖,也沒有要趕人打烊的意思。
「不必為那種人擔心,我反而比較擔心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