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們現在是回公館呢,還是去醒園?”司機問道。
他淡淡道:“去醒園。”
司機應了一聲,在前方路口處轉了個彎。
他也不再說話,重又閉上了眼睛,慢慢的,眼前恍然間又出現一個女子輕盈曼妙的身影。
巴黎郊外的豔陽高照,空氣當中彌散著無名野花與青草的香氣,她的裙裾在微風中輕輕飛揚,她回過頭,給他最好的笑,輕輕軟軟的喚他,紀桓哥哥。
他看著她,唇邊是連他都不自知的笑容,就這樣一直凝視,一直跟著她的足跡,不知時光流逝。
直到那笑語溫言漸漸被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散,而那張溫暖明亮的笑顏也一點一點淡下去,原來不知何時,他竟在車上睡了過去。
“少爺,到了。”保鏢重又恭敬的再喚了他一遍。
而他卻仿若仍在貪念那虛幻的溫暖假象,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了眼。
窗外依舊是寒風凜冽,今冬的上海,寒冷異常。
他去了個電話給家裡,亦箏說她留下了,就在父親的病房內搭了張床,幾乎無時無刻都守在裡面,沒有事情絕不邁出病房門半步。不
他點點頭,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下。
第二天,照常的處理公事,直到晚上九點,坐車回醒園的時候,遠遠的看見自己家裡燈火通明,幾乎就有了一種衝動想要過去,看她一眼,就一眼。
然而理智,卻是適時回籠,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沒有什麼是比她安好更重要的,他不能冒這個險,節外生枝。
回到醒園,就著洋酒,吞了兩片藥片,他躺到床上,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他睡得如此之沉,甚至就連午夜時分,窗外的喧囂與火光都沒能讓他清醒過來。
他是被人推醒的,睜開眼,只看見天邊,似乎隱現火光沖天,而這炙烈的紅焰也印在了白爺一雙蒼老卻銳利的眼眸深處。
白爺看著他,面上的神情奇異的扭曲著,他抬起比劃的雙手甚至都在顫抖,“開戰了”。
偶爾有暗啞而巨大的轟鳴聲伴著密集的槍聲劃破夜色的寧靜,他眼看著窗外,聲音低而緩,“竟然這樣快。”
他微閉了閉眼,然後倏然起身,換衣,下樓,動作利索沒有片刻的遲疑。
他吩咐備車,白爺卻拉住了他,“你要去哪裡?現在這裡和公館都很安全,但外面卻是沒有保障的,雙方已經交戰,隨時都有可能出事!”
他還未開口,電話鈴聲卻伴著隱約的槍聲響起,他接起,聽筒裡傳來亦箏慌亂的聲音,“慕桓,你那裡能聽到槍聲嗎?出什麼事了?”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穩和緩,溫言安撫妻子道:“你別害怕,告訴大家都待在公館裡絕對不要出去,我馬上就回來。”
他讓妻子把電話交給管家,又細細交代了幾句,便掛上電話,向門外等著的車子大步走去。
白爺一把拽住他,“你自己也知道公館那邊不會有事,退一步說,即便你非要過去,也得等到天亮,現在剛改上火,情況不明,天色又黑,外面太危險了!”
紀桓卻不為所動,“那邊沒個頂事的人,聽見槍聲都亂了套,我得過去看看。”
白爺陰鷙的盯著他,緩緩抬手比劃,“你是放心不下盛亦笙!”
紀桓本欲上車,此刻卻慢慢頓住,盯著白爺一字一句開了口,“是,我放心不下她,所以你最好不要在她身上動任何的歪腦筋,否則……別怪我沒警告過你,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車子一路向著紀公館疾馳而去,而如他所料的,此時的紀公館,的確是亂了套。
第一聲槍響的時候,亦笙就驚醒了過來,她在父親病房裡,本就睡得極不安穩。
這一晚上,她幾次從夢中驚醒,然後剋制不住的悄然起身,輕輕去握父親的手,那枯瘦的手指當中透出的微暖,讓她禁不住潸然淚下,又不敢發出聲音擾了父親休息,便只好自己強忍著。
槍響的時候她其實剛剛才回到自己床上沒多久,幾乎是立刻的,門外響起了齊劍釗急迫的敲門聲,“少夫人。”
一同守在房內的護士嚇得聲音都抖了,“夫人,出什麼事了?”
她一面從床上起身,一面道:“你別怕,相信我,既然我爸爸在這裡,要出事哪裡也不會比這間屋子更安全,我出去看看,你照顧好我爸爸。”
她說著又去看父親,或許是因為藥物的原因,父親仍在沉沉睡著,或許這樣也好,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