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相煎何太急,你是桂圓兒,不應該和栗子為難。”男子考慮要不要連踏個七步,也來作首詩。
桂圓和栗子,八竿子打得著嗎?小姑娘雙手盤在胸前,秀顎略抬,眼張七分,挺有江湖味。“是桂圓會叫爹,還是粟子會叫爹?”
“桂圓。”唔……
“很好。那你該知道怎麼做了。”
逤逤逤……逤逤逤……快炒。
逤……逤逤逤……再使勁兒炒。
底下燒著旺火,大鐵鏤裡,無數粒小石子相互磨蹭、翻滾、撞擊,忽上忽下跳騰著,一下下的翻炒早把石子的稜角全然磨去,磨得光滑黑溜,粒粒宛若玄晶,卻散出灼燙的熱度,真探手去碰,足能燙下一層皮肉,跟擱在燒紅鐵板上煎烤也差不多模樣。
“哎喲喂,火燒得都通紅泛青了,您瞧這是……怎麼又教十三爺赤手炒栗子了?”林間蜿蜒而來的一條小土道,一名農家婦人手挽竹籃,籃子裡原擺著大米飯和兩樣小菜,剛給下田的丈夫送午飯過去,一路走回,邊拾著掉落的生毛慄,已撿著籃中七、八分滿。
農婦瞥見自家小院裡的兩貴客,忙走近,還不及再說,蹲在大鏤旁、幫五個大小孩子剝著熱呼呼香慄的小姑娘已揚睫巧笑,清著嗓音道:“陸大嫂子別擔心,我十三師哥那雙手專練這門功,這火侯還不夠他暖手呢!孩子們想吃糖炒栗子,我恰好從莊裡扛來十斤紅糖,沿途過來這兒也拾了些毛栗子,您和陸大哥不在,咱和師哥見傢伙都擱在院前,就自作主張起火架鏤了。”
陸家大嫂心裡知曉,小姑娘每回嘴裡說“恰好”,其實總特意關照。
他們一家七口除靠著田裡莊稼過活,時不時就炒些栗子、蒸紅糖糕上大街叫賣去,多少貼補家用。再有,便是靠“湖莊”照顧。這些年若沒“湖莊”幫襯著,洞庭湖一帶的莊稼人還不知怎麼過活呢!
“好香的,這時節正巧,栗子肥圓香甜,陸大嫂,您快過來吃些。”邊嚷,桂元芳邊“啵”地掰開一顆大栗子,這會兒沒喂進孩子的嘴裡,捻在指尖一抬,整顆抵到單膝跪在一旁、揮動雙臂埋頭快炒的韓寶魁唇下。
香慄送來,緊抿的紫唇一下子被哄開,張口吃了。
見狀,陸大嫂子笑了笑。孩子們喊著她,小手臂有的幫她接過竹籃放下,有的也送上剝好的香慄,她拿了孩子手心裡的栗子,自個兒不吃,倒又喂進孩子們的嘴隉。
“咱沒擔心,只覺得過意不去。十三爺這手功夫用來糖炒栗子,實在是殺雞用了牛刀,真委屈他啦!”
桂元芳猛搖頭,半開玩笑。“不委屈、不委屈,我十三哥樂意得很!他愛吃糖炒栗子嘛,而且還得挑成顆渾圓的,剝碎了,他還不吃呢!我小心伺候著,他哪裡委屈?”
又一顆剝得光溜溜的圓慄抵近,沒來由的,韓寶魁黝黑的麵皮底下忽地有些發熱。他想駁她的話,說自個兒其實沒多愛吃栗子,說即便是剝碎的慄肉,他也吃,他、他……怪了,怎麼回事?還當真說不出口、駁不倒她?!
微焦的香味好誘人,鑽進鼻腔、遁人心肺,他的嘴不受控制,直到嚼出滿嘴香甜,綿軟松滑的口感好教心裡感動,意會過來時早來不及,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原來,他真喜歡吃糖炒栗子?還得剝得漂漂亮亮的?
他心裡的事,她沒說,他竟也現下才察覺!
自四年前,他隨師父在“丹楓渚”閉關過後,平時除修練內家氣功,也開始練起“鐵沙掌”這門外家硬氣功。“丹楓老人”門下以內外兼修見長,前年他“鐵沙掌”已有小成,一雙手練得指節圓突,發功時兩掌通紅如血,後又練起“金鐘罩”的功夫,尋常刀劍已傷不了他一身銅皮鐵骨。如今,拿兩隻粗紅大手運功炒著滿鏤石子和栗子,該說小事一樁、遊刃有餘呢,抑是殺雞焉用牛刀、委屈他了?韓寶魁內心苦笑了笑,也不發話,繼續逤逤逤地猛炒。
有桂元芳在場,氣氛向來熱絡,何況還有陸家五個大小孩子。兩個排行老大、老二的小姐姐常幫孃親做家事、照顧弟妹,此時正挨在韓寶魁和桂元芳中間,一個剜出一粒粒生毛慄丟進鏤裡,一個則和桂元芳剝熟栗子給弟妹吃。
韓寶魁聽著小師妹和陸家大嫂話家常、問著近來狀況,他略偏頭檢視底下火勢,剛回正上半身,一隻細瘦臂膀舉得老高橫在面前,指尖同樣捏著一粒大香慄,要他吃。是陸家老大,十歲不到的小姐姐。
他一愣,和小丫頭大眼瞪小眼。
“我照著桂圓姐姐的法子剝的,很漂亮,沒有碎碎的,十三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