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我再熟悉不過了,是楊天恩!
“你們好!我叫楊天恩,你們叫我TN好了。”他和我們打招呼,然後直接走到我面前,小聲對我說:“以後我們要一起工作哦。我親愛的國文老師。”
我驚訝地看著他朝我眨眼睛,老闆姓林,他莫非是老闆的私生子,我暗想。
這時從門口又進來一個男人,不及楊天恩的相貌,但身材挺拔,套句玲玲一貫形容男性的句子:頗有姿色。
“大家好,我叫林大為。”原來這才是真命天子。
楊天恩第一個和我說話,林大為第一個和麗嘉說話,這似乎預示了某些事。
楊天恩換上跑堂的衣服,玲玲從廚房探出腦袋,說:“MY GOD,死帥!”那是她用在美男身上的最高階別的形容詞了。
“回去回去,瞧你那點志氣,回去回去。”麗嘉朝她喊。
而我發現楊天恩只是樣子好看,做起事來真是難看,一個下午打破了七隻玻璃杯,三個盤子,更把一杯紅酒倒在了一個客人的衣服上。
“你真像個大猩猩。”我對他說,在他來吧檯端酒水之際。
“是大猩猩像我吧。”他有點不好意思,“我會努力的。”
“對,努力不被炒魷魚啦。”
經理沒有辭掉楊天恩的理由很簡單,楊天恩和林大為是朋友,而楊天恩來這裡打工的理由更簡單,是因為我。
下班的時候,他直接從容地對我說:“我要追你。”
“神經病!”
“不許罵人。”他用手堵在我的嘴唇上。
“追我可以,不過從明天開始如果你打破一個杯子,我就兩個小時不和你說話,如果一天打破六隻,我們就可以一天不用說話了。”
“好。如果兩個小時內不打破東西,你要說一聲我喜歡你。”
“好。”我玩心已起,決定奉陪。
第二天,我沒有和楊天恩說一句話,因為他打破了十二隻杯子,按照“靜默協議”,這結果已經達到了兩天的量。
第三天他乾脆沒有出現了,我找了很多詞來形容他的這個行為,逃跑,倦怠,或者該是不耐煩了,但其實在我腦子裡迴旋的那些詞應證了我的患得患失。麗嘉說愛情空檔期的女人連武大郎都能扮潘安,這大概也是她愛上阿堅的緣故吧。
阿彤終於沒有化那款可怕的濃妝,她端了一盤飯菜坐在吧檯的小凳子上,一邊吃一邊嘆氣,她在某一個夜晚對我們房間的人說過,她沒有戀愛過,她的人生像一卷空白的錄影帶,怎麼倒帶,怎麼快進,都找不到閃亮的劇情,沒有男人,沒有性愛鏡頭,沒有一切。
所以當我聽到她的嘆息,我會覺得刺耳,它們會扎入我的心坎,惹我思量。
我搬了一個裝可樂的塑膠箱到她身邊,我在上面坐了下來,也開始吃飯。
這時候突然廚房的火警鈴大作。
“著火了?”我本能反應,丟下盤子,準備拔腿往外跑。整個餐廳亂成一團。
“沒事沒事,這個火警鈴壞了,吃飯吃飯,這個該死的鈴……”廚房的大師傅很快跑了出來,說明情況。
我噓了一聲,蹲身撿灑在地上的飯菜。
不久一隊全副武裝的消防人員跑了進來,場面開始混亂起來。
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阿彤丟下手中的盤子,往視窗跑去,然後一躍身從那裡跳了下去。
我以為她瘋了!二樓到樓下足有三米高,她那麼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只為了一個已經證實是錯誤的火警警報。
我以為她瘋了!
但後來有人告訴我,阿彤是鄉下長大的女孩,沒多少見識,她大概以為消防員是警察,她怕警察,因為她沒居留卡,是非法的黑工。
這是我在荷蘭見過的第一次廉價的死亡,阿彤就這麼輕易地摔碎了自己的生命,不是為了殉情,不是為了就義,而是為了一張小小的居留卡。
也許法律懲治了一些惡人吧,但也迫害了一些可憐人。
她沒有葬禮。
餐館的老闆通常為防止黑工被抓時連累自己,所以黑工都不穿制服,如果他們被抓就說是來吃飯的客人。所以阿彤的死就被解說成一個不知道來歷的來吃飯的客人的意外死亡。
她被抬走了,不知道去向。
她應該在一個沒有墓誌沒有姓名只有編號的墓穴裡安歇。
晚上我一閉眼就浮現阿彤化著濃妝的那張臉,像小丑一樣的臉,那麼厚重的粉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