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呷。黃春和的粉，半雅亭的餃，蟠龍街的臭豆腐香又辣；楊裕興的面，徐長興的鴨，柳德芳的湯圓真好呷……”
樓上，韓綺梅坐燈下，專注地看一張學生名單。
白天學生報到，韓綺梅已對這些孩子有了初步印象。柳眉杏眼的劉薇是個古典小美人，水靈的眼睛盡是生氣和聰慧，笑起來含一點點羞色，羞色裡沒有忸怩和害怕，恰到好處地襯出她小小年齡已具備的學識和教養；個子高挑、留著兩條長辮的何珊有大氣的五官，她羞怯地笑，細聲細氣地說話，是個長得搶眼卻很文靜的女孩子；王文娟有一個高挺又秀頎的鼻子，言語間帶著點傲慢，見到老師時笑得特別嫵媚；穿著誇張、大眼大嘴的謝麗麗一幅無所畏懼的樣子，看她走路時搖搖擺擺的神態，學習上怕也是散漫得可以；謝一琛穩重嚴肅，一件白襯衫領角起了毛，卻穿得端正，衣服鈕子沒有兩粒顏色相同，每一粒鈕子都扣得嚴實，這男孩言語不多不少，每句都乾乾脆脆，還寫得一手有勁道的好字，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個子小小的朱斌給人第一印象就是邋里邋遢，吸拉著鼻涕，那雙手更是不忍目睹，黑黑的，面板每條紋理都藏著油垢，指甲更是了得，一個長長的指甲就是一個垃圾儲存所；王海光是個英俊少年，體形修長，唇紅齒白的，穿著也很帥氣，只是不知學習怎麼樣，看他寫出來的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只怕是養尊處優而至腹內草莽的一個……
明天是開學第一天，韓綺梅要面對這56個孩子，56雙眼睛。第一堂課，該說些什麼呢？永遠要珍惜第一，心理學教授曾在課堂裡說，破殼而出的小鵝，會本能地跟隨在它第一眼見到的活動的物體後面。小鵝承認第一，無視第二，這種“印刻效應”同樣存在於人類之中。
“第一”，很重要；“第一堂課”，同樣重要。
學生對課堂已不陌生，所謂的第一堂課，僅僅是韓綺梅與這56個學生同處一室的第一堂課，對於學生來講，只是課堂裡相處的物件不同，其它的並沒什麼不同，要給學生造成深刻的印象，造成具有“印刻效應”的印象，韓綺梅還得費一番腦筋，第一堂課不能凝聚學生的心，不能使學生產生跟隨性，對於以後的教學和管理都是難於彌補的缺陷。如何用好第一？如何造成第一？韓綺梅把名單放在書案上，陷入深思。
白天給學生報名時，與韓綺梅搭班的英語老師吳珊珊介紹了一些情況。吳珊珊說對這些學生一定要狠，不狠他們不怕，有的學生一旦試出了你的深淺，有一天就有膽量拿你下菜。這話聽起來叫人心跳，可看看那些學生，到底是些天真的孩子。
韓綺梅執筆取紙，剛寫下“第一堂課設想”幾個字，母親高聲叫她下去。
還在樓上的韓綺梅，已聽見父母在為什麼事爭吵，到樓梯間，只聽父親在說，捕風捉影的事呢，你急麼子急。
母親埋怨地，我不急誰急？你胸無大志，換得子女應該出息一點吧？沒想到這些個子女也一個頂一個的不求上進！
父親急道，這話又說到麼子地方了呢？不管是秋城、楚暮，還是梅梅，不都學有所成嘛？
母親責問，麼子叫學有所成？梅梅眼看著養活自己都困難，這叫學有所成？現在是被人家看險看成了。人家採緣擺譜要擺到家門口了，你還好意思說學有所成？你咯老頭子拿了點退休費就知足知止了，我這家怎麼個當法？韓家待客歷來是迎進迎出，沒丟過面子，沒想現在落到這步田地……
母親說著說著竟放聲哭了起來。韓綺梅僵立樓梯間，不知如何應付。
父親見母親大哭，面色陰鬱起來，喃喃道，心安茅屋穩，胃好菜根香，平平穩穩地過日子有麼子不好？人家要造屋造到前面來，這是人家的自由，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就是採緣家的房子造好了，她家是她家的過法，韓家是韓家的過法，又有麼子好說長道短。
父親停了停，忽然煩躁起來，對母親厲聲道，你總是無事找事！
父親一句抵母親無數句的力量，沉重，強悍。在采薇園，它強大到足以移山倒海。父親不輕易使用他的力量。他一直說男人的力量要用在大事上，而采薇園裡並無大事。父親在古紙堆里長久靜默，無非給一個孤僻失落的靈魂以棲居，在那裡他得到正確的安置。他的力量消解在物象的崩潰之時，又在懷念與接受之間衍生一種生不逢時的鬱悶。這鬱悶是不能反覆提醒的。它在年長日久之中累積，年長的人禁忌會越來越多。而母親瑣碎的抱怨總有一刻會觸碰到他，讓他憤怒。禁忌是不能碰觸的。
韓綺梅沒提防父親發這麼大的脾氣，眼見母親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