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感到很疲憊,踏著離合器與油門、剎車的雙腳伸展不開,讓人非常憋屈;身上的牛仔褲又好像變得非常緊,不斷地抬起屁股,調整坐姿,扯動褲子,卻依然如同在褲襠處和兩腿上綁了一層密不透風的保鮮膜般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只想脫掉所有束縛,什麼都不穿,躺在一張又大又軟又幹淨的床上,一覺到永恆,不再醒來。
但是,相對於倍感疲勞的身體,我的頭腦卻在極度亢奮之中。
一種本能被鮮血和生死刺激到最濃烈境界的亢奮。
一根接著一根地抽菸,直到嘴中再也感覺不到一丁點的菸草香味,餘下的只是滿嘴苦澀,喉嚨發麻。
父母,外婆,家人,前程,三哥,廖光惠,結拜的那一夜,元伯的墳、龍雲,葛總的指頭,我放在抽屜裡那把漂亮的手槍,以及醫院裡與她的諾言……
無數的事情如同幻燈片一樣在腦中閃過,卻又沒有絲毫關聯。
就在這樣恍恍惚惚中,終於,我看見了前面街上那個巨大閃亮的霓虹招牌。
那一刻,所有的思緒片段都丟擲了腦外,牛仔褲的緊箍感也消失不見,我變得精神起來。
因為,我已經到了地方。
與龍雲約定的地方。
九十年代末期到二零零五、二零零六年的那幾年,在我們省份興起過一段極為流行的聽歌風潮,也出現了幾位在全國都有一定知名度的演藝明星。
所謂聽歌,並不是聽人唱歌這麼簡單。這只是我們省百姓間流傳的一個簡稱。實際上,這是一臺小型晚會,什麼節目都有,以搞笑為主。
這種風潮也就導致了歌廳、演藝吧在我省各大城市,遍地開花。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聽說過演藝吧與黑道掛鉤,或者直接被黑道控制的傳說。甚至,一個我省範圍內知名的笑星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都曾經講述過,他在最當紅的階段被黑道威脅趕場演出的事情。
但是,今天我才知道。
這是真的。
因為,龍雲約我見面的地點就在一家演藝吧。
一家省城方圓非常有名,生意非常火爆的演藝吧。
整條大街空無一人,現在已經午夜,客人們早就散去,霓虹燈卻猶自閃爍不停。我找了幾下,道路兩旁都看不到豬孃的身影,甚至連停靠在路邊的車都沒有一張。
但是,我知道,也相信,豬娘一定在某處地方,一言不發用目光安靜地迎接著我的到來。
當我開著車子來到霓虹燈跟前的時候,每晚都爆滿的停車坪在凌晨的昏燈之下空曠寬廣,只有最靠裡面的一排位置,稀稀落落停著七八張轎車和中型巴士車。
剛到門衛處,我就被攔了下來,兩位保安臉色非常兇狠地走過來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我叫胡欽。
他們顯然早就得到訊息,馬上開啟了鐵門。
車開動之前,我看見一個保安一臉警惕地看著我,另一個保安則飛快走進門衛處,拿起了桌上的一個對講機。
自動鐵門在身後緩緩關閉,輪子混動在軌道上的響聲穿破黑夜,聒噪刺耳。
這個聲音讓我更加清楚,今天我還想再出去,很難。
本田在停車場的一處空地停了下來。
我還沒有完全熄火,就看見從演藝大廳旁的一條通道上,走過來兩個人。
兩個非常年輕,一身流子氣息的人。
他們徑直向我走來。
我下了車,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你是姓胡不咯?”
他們並沒有顧及到我是否能聽懂,左邊的高個子用一種居高臨下,不屑一顧的表情,非常屌地操著省城方言劈頭就問了我一句。
“是滴,是我。”
我也捨棄了原本就說得不好的普通話,很禮貌地用我們市的方言回答道。
“過來咯,跟我們走。”
高個子對著我一揮手,兩人不再多言,轉身而去。
我不是第一天出來打流,砍人或者被人砍的事情都已經見過無數次了。但是當我跟在兩人身後,穿過停車場,拐了個彎,來到演藝大廳後面的庭院時。
一個場景出現在了眼前。
那一刻我的感覺是八個字:
膽氣頓洩,渾身發寒。
一百五十三
還記得,當年備受欺凌的我,無奈之下跑到學校旁的小錄影廳看到那部改變我一生的電影——《古惑仔之人在江湖》時,曾經見過一個很難忘懷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