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最親近的紅人。
他們卻不曉得大海悲慘的另外一面:一個賊,一個在成為流子之前,從小就開始在刀棍的逼迫之下做了大半輩子的賊。
一個可以悄無聲息,極為準確地偷走你荷包裡的錢,判斷出一戶人家有錢沒錢,有人沒人的人。
一個天天靠著踩盤子吃飯的人要去跟蹤另外一個人,這,還算是件難事嗎?
去過桑拿的人都知道,洗浴中心,要先在大廳領了號牌之後,再去更衣間換衣,中間所花的時間,最多也就是兩三分鐘而已。
於是,就在吳總脫下了所有衣物,露出醜陋肥碩的大肚腩站在更衣櫃前,還沒來得及圍上浴袍的時候,他聽到一句說話:
“哎,先生,洗浴要領號牌,不能帶這個進來。”
他抬起頭向著門口看去,大海就站在了他的眼前。
三十八
大海看到車子停在了水雲天的門口之後,他讓那個摩的司機也在街道的另一面停了下來。剛開始,他並沒有下車,因為當時計程車的車門依舊關閉著,他不知道吳總他們是否要
下車。
然後,在那位早就嚇得魂不附體的司機不斷低聲哀求讓他放過自己,另外喊張車的討饒聲中,他看到吳總和馮姓小子走了下來。
大海甚至連錢都沒有給那位司機,只是對著他說了一句:“你最好懂事些,少說話,馬上走!”就一手拎著包,一隻手拎著液化氣罐,跟隨在二人身後走了進去。
大海進去的時候,吳總兩個人已經領完號碼牌,轉頭走向了男賓區。大海看著兩人的背影,並沒有馬上進去,他甚至都沒有搭理大廳裡面的任何人。
他只是走到大廳中間,那根鍍著金色塗層,光可鑑人的圓柱旁,在無數人嘲弄嬉笑的眼神之下做了一件事件。
當初在車站那裡見到大海第一面的時候,他很多的地方都讓我感到記憶猶新,過目難忘。其中有一樣,就是他的髮型。
那滿腦袋一縷一縷結為一體,不知道多久沒洗,滿是頭油味道的幾乎齊肩的長髮。
後來,在我們共同的斥罵聲中,在險兒的喝令之下,大海終於勉強做到了每天洗頭。但是無論怎麼樣,他卻一定要留著那頭前後長度相同,沒有任何美感造型可言的長髮,堅決不剃,誰說都不行,包括險兒。
當時,我們每個人都很奇怪,很不能理解,也感到很討厭很丟人。
直到大海融入到我們這個圈子一段時間之後,我們所有人才慢慢開始明白過來其中的原因。
因為,大海有一個怪癖,一個非常與眾不同的怪癖。
平時,大海會用一個頭箍髮帶之類的東西將頭髮束起來,讓人稍微顯得精神整潔一些。但是每到險兒罵他,或者他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感到難堪羞愧,或者是準備辦事、打架砍人的時候,他一定會把頭箍髮帶拿掉,讓長長的劉海直直垂下來,遮住他的雙眼乃至多半個面部,他還會故意用手將頭髮揉的凌亂不堪,呈雞窩形狀。
我問過他幾次,為什麼要這樣。
可每次他眼神都不看我,嘴裡嘟嘟噥噥說了半天,也聽不出個所以然。
後來,險兒告訴我,大海給他說,這是他當小偷的時候,那個“老爸”從小教他的習慣,說這樣人會看起來比較可憐,就算被抓也會比較容易得到別人的同情,讓別人心軟。
說老實話,當時,我對這個回答是不滿意的,因為我根本就想不通裡面的道理,我只是簡單認為大海是個怪胎。
現在,也許我能懂一些了。
大海的這個習慣不是因為“老爸”的教育,而是因為他的心。
強姦犯的兒子,被拋棄的小孩,逼迫下的小偷,貧窮的環境,絕望的未來,這一切都讓大海變成了如今的大海。
一個根本就沒有不曉得安全感是什麼。在羞愧,在憤怒,在做一切違揹著自己心底最深處那點良知的事情時候,只能靠著頭髮來遮擋住自己臉面,來讓自己到感受些許平靜的人。
可憐而又畸形。
如同每日洗手百遍的地兒;如同殘疾之後,越來越暴戾的武昇;如同遊走花叢,卻不知酒醒何處的袁偉;如同睡覺一定要在門後抵上一把椅子的險兒,如同整日戴著面具,絲毫不露心底所想的小二爺。
也如同我,如同每晚噩夢不斷,極度自卑卻又無比強大的我。
我們都是那樣的畸形而可憐,就像是茅坑裡面一隻只讓人噁心,蠕動不已卻又永遠爬不上來的白色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