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的黃昏,那個好母親總算偷到了雲樓的護照和出入境證。
握著兒子的手,她含著滿眼的淚說:“去吧!孩子,不過這樣一去,等於跟你父親斷絕關係了,一切要靠自己了,可別忘了媽呀!”
像是幾百個世紀過去了,像是地球經過了幾千萬年沉睡後又得到再生。雲樓終於置身於飛往臺北的飛機上了。屈指算來,他離開臺北不過十一天!
計程汽車在街燈和雨霧交織的街道上向仁愛路疾馳著。
雲樓坐在車裡,全心靈都在震顫。哦,涵妮!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你好嗎?哦,涵妮!涵妮!再也沒有力量可以把我們分開了!再也沒有!再也沒有!涵妮!涵妮!涵妮!不許瘦了,不許蒼白了!不許用淚眼見我哦!涵妮!
車子停了,他丟下了車款,那樣急不及待的按著門鈴,猛敲著門鈴,猛擊著門鈴,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個世紀,門開了,他推開了秀蘭,衝進了客廳,大聲喊著:“涵妮!”
客廳中冷冷的,清清的,靜靜的……有什麼不對了,他猛然縮住步子,愕然的站著。於是,他看到楊子明瞭,他正從沙發深處慢慢的站了起來,不信任似的看著雲樓,猶疑的問:“你──回來了?你媽怎樣?”
“再談吧,楊伯伯!”他急促的說:“涵妮呢?在她房裡嗎?我找她去!”他轉身就向樓上跑。
“站住!雲樓!”楊子明喊。
雲樓站住了,詫異的看著楊子明。楊子明臉上有著什麼東西,什麼使人顫慄的東西,使人恐慌的東西……他驚嚇了,張大了嘴,他囁嚅的說:“楊伯伯?”
“涵妮,”楊子明慢慢的,清晰的說:“她死了!在你抱她起來,放在沙發上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雲樓呆愣愣的站著,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聽到的是什麼,接著,他發出一聲撕裂般的狂喊:“不!涵妮!”
他奔上了樓,奔向涵妮的臥室,衝開了門,他叫著:“涵妮!你在哪兒?你在哪兒?”
室內空空的,沒有人,床帳、桌椅、陳設都和以前一樣,雲樓畫的那張涵妮的油畫像,也掛在牆上;涵妮帶著個幸福恬靜的微笑,抱著潔兒,坐在窗前落日的餘暉中。一切依舊,只是沒有涵妮。他四面環顧,號叫著說:“涵妮!你在哪兒?你出來!你別和我開玩笑!你別躲起來!涵妮!你出來!涵妮!涵妮!涵妮!”
他背後有□□的聲音,他猛然車轉身子,大叫:“涵妮!”
那不是涵妮!挺立在那兒,顯得無比莊嚴,無比沉痛的,是雅筠。她用一隻溫柔的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輕的說:“孩子,她去了!”
“不!”雲樓喊著,一把抓住了雅筠的肩膀,他搖著她,嚷著:“告訴我,楊伯母,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你一直反對我,一定是你把她藏起來了!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住手!雲樓!”楊子明趕上樓來,拉開了雲樓的手。他直望著他,一字一字的說:“接受真實,雲樓,我們每個人都要接受真實。涵妮已經死了。”
“沒有!”雲樓大吼:“她沒有死!她不會死!她答應過我!她陪我一輩子!她不會死!她不會!不會!”轉過身子,他衝開了楊子明和雅筠,開始在每個房間中搜尋,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叫:“涵妮!你在哪兒?涵妮!你在哪兒?你出來!我求你!求你!”
沒有人,沒有涵妮。然後,他看到潔兒了,它從走廊的盡頭對他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嘴裡嗚嗚的叫著。他如獲至寶,當潔兒撲上他身子的時候,他一把抱住了它,懇求的說:“潔兒!你帶我找涵妮去!你帶我找她去!你不會告訴我她死掉了,走!我們找她去!走!”
“雲樓!”楊子明抓住了他的手腕,堅定的喊。“面對現實吧!你這個傻孩子!我告訴你,她死了!葬在北投的山上,要我帶你去看她的墳嗎?”
雲樓定定的看著楊子明,他開始有些明白了,接著,他狂叫了一聲,拋掉了潔兒,他轉身奔下了樓,奔出了大門,奔上了街道,茫無目的的向雨霧迷濛的街上跑去。
“追他去!子明!”雅筠說,拭去了頰上縱橫的淚。“追他去!”
楊子明也奔出了大門,但是,雲樓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不知跑了多久,雲樓放慢了步子,在街上茫無目的的走著,雨絲飄墜在他的頭髮上、面頰上,和衣服上。夜冷而溼,霓虹燈在寒空中閃爍。他走著,走著,走著……踩進了水潭,踩過了一條條溼溼的街道。車子在他身邊穿梭,行人掠過了他的肩頭,汽車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