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相見不及,所以才到京城,便趕來見恩師一面。”
“你才剛到京城?”
“是的,下午方到。”
“你就來了……”翟天襄看他片刻,又是慨嘆一聲,“你原先是要去吏部還是你岳父那兒的吧?”
“吏部是會去,岳父那裡禮貌上也會去。”
“你的事急,丁憂期滿,也該趕快找缺回補,否則還不知要等多久。”
“這事緩個幾天都行,只怕恩師離開京城,就……”
恩師年事已高,此次完全失勢,不得不稱病告老,待還鄉之後,便是天南地北,行路重重,恐怕再難有機會見面了。
“我待你如此,你還願意來看我?”翟天襄蒼老的臉孔略顯激動。
“薛齊能有今日,不敢忘恩師的恩情。”
“你就不恨我?”
“這是兩回事。”薛齊依然臉色誠懇。“因為有恩師指導提攜,造就了我的仕途,讓我得以一展所長,恩師的愛護薛齊永遠謹記在心,至於有所意見不合之處,那也是我的個性所致,不管物件是否為恩師,結果還是會如此。”
“你總是擇善固執啊。”翟天襄嘆了又嘆。“你這個人,改不了性子,我看你這回起復,盧衡也不想幫你。”
這點薛齊早有覺悟。岳父還是一個面面俱到的老好人,誰也不願得罪,就怕幫他說成了官,他這個“不受教”的女婿到時又要拒絕人情請託或是“不聽話”,又讓岳父擔心官位會受到動搖。
“但按正常程式復職,就讓吏部安排。”他淡淡地道。
“現在是陳繼棠的天下了。”翟天襄望看外頭漆黑一片的宅院。“皇上當年即位,便一心整肅吏治,在我手中是整頓了不少,卻又帶出一批新權貴……唉,權力這東西,很美啊,當你得不到時,很是渴望,越發想要得到,等拿到了,更是捧在手心裡的珍珠寶石,怎麼也捨不得放掉。”
薛齊靜聽他的感慨,權力虛名太累人,他只珍惜家中美玉。
“現在皇上要的,不是這樣的臣子。”翟天襄神色一正,原是蒼涼無力的聲音轉為堅定:“若陳繼棠不能看清這一點,恐怕又是一個江老大人,又是一個翟天襄。”
恩師終於懂了,但已太遲,薛齊只能為恩師惋惜。
“你還是很用功。”翟天襄又道:“你這幾年寫的《刑律析說》,《歷代疑案整合》,《天朝懸案錄》,都傳到京城來了,我也看過了。”
“學生不才。”薛齊驚喜不已,“還請老師指教。”
“你寫得很好,我沒什麼可以指教,倒不知皇上看了沒。”
“幾本薄冊,大概沒機會傳入宮廷。”薛齊並不指望。
“很久以前,那個誰……”翟天襄想了一會兒,“對了,王武信被誣陷的案子,你寫了奏摺說辦案程式有問題,皇上也向我問過你,可是前年,皇上在上千個縣令裡,又無人舉薦,竟圈了王武信為監察御史。”
當薛齊得知王武信調任都察院御史時,他還寫信去道賀,而王武信赴任後,兩人依然書信往來頻仍,這次上京,他也會去找他敘舊。
“朝廷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人。”翟天襄望著他。
“有機會的話,願能為朝廷效力。”薛齊頓生滿腔熱情。
“我後日一早離京,你就別來送了,有空寫封信報平安吧。”
“學生一定會寫信問候恩師,還請恩師保重。”
薛齊走出大門,最後一次回望黑夜裡的太師府。
一個偌大的府第,沒點上燈,暗影幢幢,宛若已消失在黑暗裡。
官場上,來來去去,有恩有怨,前代權臣倒下,後代權臣再起,爭的不過是數年風光罷了,最後,所有的人與事終究會如風消散。
那還爭什麼呢?不如認真過活,紮實做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無愧於心,利益國事民生,也不枉他讀書仕進的初衷了。
春雨淅瀝,泌出泥上芳香,薛齊才回到宜城薛府家門,便遇見了一個不速之客——江照影。
他接下了他所送上的狀子,此時正攤在書案上,字字詳讀。
字裡行間,彷彿出現了江照影站在雨中的孤獨身影,也不知道為了等他出現,他等了幾個時辰,還是幾天了?
沉靜,孤絕,穩重,像一株深山裡的蒼松,靜靜地站立在那兒,任憑風霜雨雪吹打,他依然屹立不動。
這不再是過去傳說的浮浪玩樂江家四少爺,而是一個歷盡世事艱難的沉著男子。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