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欣白了他一眼,堅持道:“就要吃!你不想吃現在還可以走。別掃我興,今天什麼都我說了算。”
兩隻大螃蟹燒了出來,場面真是蔚為壯觀,巨大的蟹殼蟹爪上還嗞嗞地冒著細碎的油泡,閃爍著金黃色的誘惑。鬼子伸手抓了個殼,正要往嘴裡送,被文欣一把搶了過去,霸道地說:“殼殼是我的!”鬼子又拿蟹爪,又被她打掉,還是一聲:“爪爪也是我的!”
“那我吃什麼?”鬼子問。文欣扒拉幾塊蟹肉給他,口裡含糊著:“這個是你的,最精華的給你吃!”
鬼子看她吃得那麼津津有味的樣子,實在有點懷疑她的居心。等兩個殼都啃得差不多了,文欣才笑道:“其實啊,香辣蟹最好吃的就是殼殼,最入味,料最足,一般殼裡還帶著老大一塊蟹黃,給你這種不會吃的人吃了太可惜,牛嚼牡丹!要夾碎了,細細地吃,一點都不要浪費掉。第二吃的就是爪爪,裡面肉超嫩。最不好吃的就是蟹肉,專門給你這種笨人吃的。”
好在鬼子不是個挑食的人,蟹肉也照樣吃得入迷。叫了幾瓶啤酒,文欣不住地跟他碰杯,說些稀奇古怪的祝詞,直到撐得在座位上不能動彈,像極了被綁著的螃蟹。
從飯館出來,兩人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走著,文欣卻不再說話,一路沉默。
“怎麼了?剛才不還挺高興嗎?”
文欣仰起頭,像是跟自己說話。
“我從小就有種預感,我活不過三十歲。你說今天會不會是我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
“呸,什麼鬼預感。我只知道禍害活千年,像你這種人,壽長著呢。”
“你這人,說句好話也非要讓人聽著刺耳。我不是替咱們看過手相嗎?你才是千年王八萬年龜要活成個老不死的,我是個短命鬼,也許等天亮了雞一叫我就一命嗚呼了。”
“深圳沒有雞叫的。”鬼子提醒她。
“那反正天是會亮的吧?今天還是會來的吧?我怎麼稀裡糊塗的就三十了呢?我有過什麼?什麼都沒有。”說著,文欣又嘆了口氣,“前二十年為父母的面子活,讀書考大學找工作,後十年為你跟兒子活,學著做個好老婆好母親。可實際上我一樣都沒做好,一樣都不稱職,這樣要是死了,我豈不是變個糊塗鬼?”
“幹什麼啊,好好的日子你盡說這些鬼話。”
“我以前不信這些,天不怕,地不怕。可現在我信,越來越宿命。我跟你怎麼會認識,怎麼會結婚生子,怎麼會走到今天,除了命,我找不出理由來。你覺得我倆般配嗎?我們幸福過嗎?”
鬼子低頭不語。
“如果我能不死,三十歲以後一定要換個活法,我要為自己活著。悅人不如悅己,猜著人心,照著別人的標準過日子,我已經受夠了。就算父母生我養我,就算你我有一紙婚書,這命還不是我的嗎?再這樣下去,我不如不活了。”
文欣眼裡閃著火苗,像是狂熱,像是絕望,又像是決斷。鬼子看看她,還是不敢介面。她卻忽然轉頭笑盈盈地看著他。
“折磨我這麼多年,夠了嗎?傷害我這麼深,夠了嗎?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在這個可能是我人生最後的晚上放過我?”
“你說什麼?”
“離婚。”文欣看著他,眼神平靜溫柔得像一池春水。“我說,離婚,放過我。這麼多年我待你並不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對我,可到此為止,行嗎?”
“你不會死的,別亂說話。”鬼子低聲說。
“可萬一就死了呢?我的預感一般很靈,連股市若干次大跌我都能預感得到,生死在我,應該更靈。再說了,我要想死,日子還不是由我定嗎?”
“別說傻話。”
“放了我,當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請求。”文欣不依不饒。
鬼子忽然覺得心慌,眼前的人那樣陌生那樣飄忽,好像一鬆手她就要飄走。
到家第一件事,文欣就拿過來一疊稿紙和一支筆,遞給他。
“寫吧。”
“寫什麼?”
“離婚協議書。”
“跟我在一起有那麼難過嗎?”鬼子抗議道。
“有,絕對有,比你想象的要難過一百倍,一千倍。”
鬼子把東西一推,賭氣說:“我不寫。”
“你是非要把我逼死才收手對吧?”文欣看著地下,聲音冰冷。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鬼子推她一下,她也就像木偶般晃動了一下。“我……我答應你,我寫,我寫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