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費在醫院之中。
我想起隔壁病床的老先生,得的好像是胃癌,一股熟爛蘋果的味道,不斷地從他的口中撥出。從此蘋果好像被褻瀆過一樣,我再也不願吃它。
坐在病床旁的孫子興高采烈地講著電話,正計劃著烤肉,眉飛色舞的神情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先生成了荒謬的對比。
以前我也想過癌症的種種,不過當時只是一份通識課程的報告而已。我記得我篤定地在結尾寫上心得,如果我得了癌症,已經到了末期,我一定會選擇“安寧病房”有尊嚴的死去,不讓醫生在我身上插滿無謂的管子,苟延殘喘的存活。寫完還為自己的見解得意一番。
現在想想當時的想法真是天真的可以。事不關己時,一切都灑脫。
那時知道的都不過是文字上的資料,寫完報告後三天就忘了。
可是如今任何人問我,我都可以背出一連串的藥名。
我還可以告訴你,副作用是是什麼。
我忽然有股想嚎啕大哭的衝動,我抱著椰子樹,額頭頂著樹幹,眼淚潸潸地流下。
在癌症醫院門口痛哭,應該也不是件怪事吧!想想於是更嚎啕大哭了起來。媽就只有我和哥這兩個兒子,如今她就快要失去一個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
自從爸離開之後,兩個兒子就好像是她的一切,嚴格來說,不是兩個兒子,是一個,老哥才是她的一切。
而我其實是可有可無的,她甚至對我沒什麼期待。
老哥就比我優秀很多,可是相較之下,媽對他卻是說不出的嚴格。
我還記得小時後我和哥去學鋼琴,我學了一個學期不想學了,媽咾叨了幾句便作罷。倒是哥紮紮實實學了下來。
那時我便發現我和哥是不同的。
小學的時候,老師總要在學期結束時在聯絡簿上寫上對小朋友的評語,但是事實上老師只會注意到特別調皮或是功課特別好的學生,對於那些平常沒什麼特異舉動的小朋友,可能也不知道要寫些什麼。
“乖巧懂事”,這就是老師給我的評語,我不太滿意,好像在讚美女生一樣,老媽卻很高興,她對我向來沒什麼期待,所以任何評語只要不是負面的,大概都會很高興。 “呵……”是媽的笑聲。
自從癌症的陰影壟罩在我們家,家裡氣氛慘澹至極,現在卻聽到家裡難得的笑聲。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我拿著鑰匙的手擱在半空中,這聲音,不會吧?
我不知道清清來家裡做什麼?
我希望她自己能夠明白。
我開了門進去。
“你不是到醫院去陪你哥嗎?”媽狐疑地看著我。
“我今天很累不想去。”
“這孩子真是的。”
“他大概很累吧!昨天開車送我去臺中看一個朋友。”她很巧妙地把分手的那段省略。“那讓我去醫院照顧宗華好了。”
“還是我去,你昨天才從臺中回來。”
結果媽去了醫院,清清留了下來。
這些日子媽幾乎以醫院為家,今天在家是為了把堆積如山的衣服洗一洗。
可是我明知如此,我還是跑了回來。
我贖罪似地把衣服全丟進洗衣機裡。
“喂,深色衣服不能和白色衣服一起洗。”清清在我背後大叫。
“喔。”
我把白色衣服從洗衣機撈出來,溼漉漉地都到洗衣欄裡,衣服像梅乾菜一樣地縐成一團。
清清替我煮了晚餐,她煮了紅燒魚、薑片牛肉、檸檬雞丁、酸辣黃瓜肉片湯、炸茄餅、還有一盤菜,是青菜花炒玉米筍、紅蘿蔔、香菇、蘭豆,她說那叫“素食錦”。
我很驚訝她煮菜的技術怎麼進步那麼多。
我也很驚訝她為什麼煮這麼多的菜。
“我們只有兩個人,吃不完這麼多。”我吶吶地說。
“我心情不好時就想煮東西、吃東西,煮很多菜、然後全部吃光。”
“喔。”可是其實把菜吃光的是我。
從那時候開始,我便有榮幸常常吃到清清煮的菜。
媽、清清和我輪流去醫院照顧哥,當媽去醫院的時候,清清就會出現在家裡。
她好像已經變成了家裡的一分子了,我這麼地想。
也從哪時候開始,清清便如影隨形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你下午過來接我,我的摩托車壞了,發不動,你可以現在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