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惟臉色一白,想起那個晦澀的夜。他控制不了自己血液裡的衝動,腦子昏亂卻又清醒的那個夜晚……有些場景仍鮮明在目,有些卻已模糊得回想不起,只餘下一片紅霧。
「可是……我沒有看到爸……」
「當然,那時我已經出門去處理你的事。再回來時,家裡已經面目全非,你也從此沒了訊息。」
「對不起……」梅惟垂首走在父親身後,踩上蜿蜒至門前的石磚小徑。雙唇蠕動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道:「那、那帛寧呢?他現在怎麼樣了?他的左腳……」
梅宸罡沉默一晌,道:「爸也不知道。」
「啊?」梅惟愕然抬起臉,怎麼也想不到會聽到這種回答。
「帛寧的腳稍微能走路後,就突然從醫院消失了,只留下一張字條說他會回來,不用找他。他沒去學校,連向來重視的社團大賽都沒參加,一個人不知道去了哪兒,到現在還不見蹤影。」好看的眉微微皺了下。「……你們兩兄弟在搞什麼?連這種事都說好一起?」
「我……他……我不曉得……」他不由得語無倫次。
帛寧也……「離家出走」?那個養尊處優慣了,高傲自信的少爺?
震撼的訊息接二連三而來,梅惟頭有些昏眩,不過幾個月沒回來啊,時序也不過由春轉為秋,怎麼家裡就變了這麼多?
「大概是受了刺激吧。爸知道你從小就習慣讓他,但做得太過了。」梅宸罡拿出磁卡刷開大門,垂目道:「不過一樣是離家出走,爸就比較不擔心帛寧。至少他還留了訊息,說他會回來,個性也沒你這麼彆扭。」
「爸……」他啞聲輕喚,喉頭一陣酸澀。
「雖然剛才打了你,但其實這也不能算是你的錯。應該是爸欠你一句道歉……」大掌伸出,胡亂揉了揉變長的柔軟髮絲。
「對不起,那時讓你受委屈了。」
梅惟睜著眼,感覺頭上的溫度難得多停留了下,沒有馬上消失。爸的掌心……好熱,和他向來微涼的手腳不同。
門扉開了,屋裡的燈受了感應,自動亮起,柔和的暈黃光線襯得一室溫暖。連裝潢都不一樣了……梅惟有些難為情的,想起客廳那些幾乎被他和帛寧破壞殆盡的傢俱擺飾。
「歡迎回家,惟。」
高大的男人背對著他說道。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突然升起的一股衝動,跨前一步,輕擁住那堅韌的腰身,淚水滲出眼眶。
環起的雙臂在男人全身僵硬前很快就放開了,血色像漲潮般,嘩地大片湧上單薄的雙頰。
怎麼會做出那種幼稚舉動,老早不是可以理直氣壯跟父母撒嬌磨蹭的年紀了……
「對、對了,爸的傷口還沒處理……我……我去拿藥箱。」
梅惟無措的抹了下眼睛,感覺雙頰好燙,知道自己的臉現在一定紅得不像話。急忙轉過身,一溜煙上了二樓。
梅宸罡靜默看著樓梯轉角,臉上仍是毫無表情。只有當雙眼輕輕閉起時,覆去了那一閃即逝的深沉痛楚。
那是一種會讓人發狂的痛……
你永遠不會明白。
父與子 正文 第六章
在睽違近八個月後,梅惟重返學校唸書。
儘管已經徵了新司機,但只要父親有空,仍會親自接送他上下學。
和三年多前一樣突然,父親辭了在日本的教職,接受臺北某所私立大學的邀請出任客座教授,工作重心又全部移轉回臺灣。
不同的是,父親現在任教的學校不但離家較近,也不須負責行政事務,比起之前在T大時的繁忙,現在他明顯多了更多閒暇,不但晚上都能回來共進晚餐,假日時也常常待在家裡。
這一切,都像是夢一般。
雖然兩人之間的話依然不多,加上帛寧、芷硯都不在,餐桌上往往是他和父親各據一方,交換天天不變的問答後,各自默默用飯,然後進食較慢的他看著父親離席。假日也是一樣,父親若不在道場,便幾乎是是一個人關在書房裡,用餐時間才會出來。
他知道,其他父子相處的模式,和他們都不同。但對他而言,只要知道這個空間裡有那個人在……就夠了。
鞋櫃裡,多了父親慣穿的皮鞋;客廳沙發上,偶爾有父親隨手擱置的小書,總是房門深鎖的書房,現在常有燈光透出。每當他從戶外畫畫歸來,看到車庫裡父親的轎車正靜靜停駐,一股安心感便從胸口湧上喉頭,進屋的步伐突然踏實起來。
真的……只要這樣,他就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