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全都壞在那些積極分子手上,光知道敲鑼打鼓地向上級報喜請功,光爭他們的先進,爭他們的模範,全然不顧老百姓的死活!”
“正是呢,我們那裡有個幹部宣傳購餘糧乾脆就是哄騙人,他對群眾說,今年政府統購你一百斤,明年便返銷你一百五十斤,準賺,就看你愛國不愛國!結果那個村大大超額完成了任務,他在縣裡當上了模範,第二年群眾餓肚子去找他時,他卻理直氣壯地抵賴說,你們才是糊塗呢,天下哪有這種好事?我是說去年政府統銷給你一百斤,今年你就該統購給政府一百五十斤,這才叫愛國!”
“這算什麼,會哄弄就是好的,有些農村幹部光知道胡來,與舊社會的保甲長差不了多少!”
參與議論的學生也有陳燦英,她甚至並不諱言她父親就是有本事哄弄人的幹部,因為這些事情在農村司空見慣,沒有誰以為不可告人,她父親與同伴們說起這些事來也總是得意洋洋,陳燦英為之辯解說:“難道可以不完成上級交下來的任務?”
思想更為出格的學生也還有,猴頭就稱那晚上發生的事情為農民起義。他家住在先鋒農業社靠最西頭的兩間茅草房裡。曾明武常來猴頭家幫著忙些農活,與他家裡人說些家常話。猴頭的哥哥也是轉業軍人,擔任了鄉上的民兵營長,他們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這位民兵營長對合作化同樣不滿,牢騷滿腹。他被臨時抽調去參加了那天晚上圍堵農民鬧事的行動,他說:“沒有一個像共產黨這樣的組織絕對成不了事!”曾明武完全認同這一點。但他知道,猴頭的哥哥說這話的意思,只不過是他見到了農民的鬆鬆散散與愚昧落後,覺得他們成事無望,而他自己並沒有要成就什麼大事的想法。他可以在背地裡罵合作化的娘,說些不滿政府的怪話,這並不妨礙他照樣當他的基層幹部,憑民兵營長的職務從合作社拿些誤工補貼來養活他的妻子兒女。他的弟弟猴頭對農民起義的事卻似有興趣,而且,他還認為,要想成事,當緊的是得建立一支地下武裝,他不顧曾明武的勸阻,好幾次轉彎抹角地與他哥哥談到了這件事,當哥哥明白弟弟之所以說起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故事來,是為了讓他好好看重民兵營長手上的十幾條槍時,便抬手在猴頭的腦門上戳了兩下,狠狠地罵了一頓:“你是想著去找死不成?你當那槍是我們家裡的木扁擔或者撥火棍,能由得著你去搬弄麼!”
彭石賢的興趣仍然在詩社上,他很贊成猴頭論詩的觀點,認為“詩人應該站在時代的頂峰,吹響戰鬥的號角”。其實,這觀點並不新鮮,當時主張文藝為政治服務的人都是這麼說的。問題是他們對政治的理解各不相同。猴頭寫了十幾篇題名叫做《成語解》的短詩,如“畫餅充飢”、“狼狽為奸”、“狐假虎威”、“重蹈覆轍”、“為虎作倀”等,這多是一些帶譏誚與諷喻意味的東西。《為虎作倀》是這樣寫的:
“老虎吃人,倀鬼先行。
倀鬼何來?虎奪人命,威懾其魂;
倀鬼何為?助惡為惡,以尋替身。
人而為鬼,鬼而賣人,
迴圈往復,正道無存。
幸耶不幸,我的弟兄?
可憐可恨,我的親人!”
仇老師看了,認為不錯,能別出心裁,他建議刪去這首詩中“我的兄弟”與“我的親人”兩句,說“鬼為非類,不足以親”,他當然不知道猴頭與他哥哥關於所謂地下武裝的那場爭執。
彭石賢此時更是覺得這種詩比他以前為詩社編輯的那些詩來意義要強多了。他還對猴頭說,他打算創作一部長詩,而且要以那次農民暴動為背景。猴頭一聽,馬上來勁,建議去那個農民起義的發生地點進行一次社會調查,他還表示非常樂意結伴同去。
彭石賢為寫詩常常冥思遐想,上課也走神分心,他的作業已經拉下許多了,有時,他也找李超蘭要過數學作業來照抄,李超蘭笑他:“可別讓陳燦英見到,那你才不好意思呢!”
“有什麼辦法?那就任人去罵好了,”彭石賢無可奈何地一笑,“我是孤立無援了!”
抄完作業,彭石賢站起來,從側旁久久地望著李超蘭,他終於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摺疊的紙條來:“給你!”說完,便馬上起身離座,邀人玩球去了。
李超蘭展開紙條一看,那是一首題為《問你》的詩:
當晨光劃破夜空,
或月亮隱進雲層,
我問你那閃爍的眼睛:
可願意去探尋
蒼穹的奧秘,大地的崢嶸?
當春風催發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