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是消薄清瘦的身影,長髮散在肩頭。
“相柳!”鴉一衝進來,便大喊。窗前的人稍稍側向他,臉揹著光,只有邊緣的輪廓泛白,而五官都沒入暗影中,難以分別。
“相柳!……”鴉為了確認,又喊了一聲。
“撤退,馬上離開這裡!”那人一開口,深沉冰冷的嗓音像一塊歷經千年在河床中經受流水磨礪的硬玉,毫不婉轉的,給人以過於堅硬,反而容易一崩即裂的感覺。
那人毫無疑問,是鴉要找的連相柳。
“我要帶你一起走!”鴉急切地,斬釘截鐵地說。
月光從那個人的背面照進來,角度的關係使得鼻影部分顯出剛毅的線條,一雙近乎透明的眼睛泛著幽幽的光,到有點溫潤。
“我已經沒救了,你快走吧。”連相柳看也不看鴉地嘆息。
“你受傷了嗎?”
“……沒有。”
“他們給你服了毒藥?”
“沒有。”
“在你身上安置了定時炸彈?”
“沒有。”
鴉大步衝到連相柳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連相柳的胳臂,用力地捏住了:“沒有受傷也沒有服毒,並且也沒有受到炸彈的威脅,這樣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叫沒救了?”
連相柳的個子比鴉高出許多,他轉過臉來時,投影正好落在鴉的臉上,他們倆的呼吸在彼此的空間裡溶聚在了一起。
昏暗中,鴉努力睜大雙眼,明亮的眼睛清澈見底,聲音果斷堅定:“相柳,醫生說你至少還能有一兩年的命,我就算拼了一切,也要讓你活足這一兩年!”
連相柳低頭凝視他,好久好久都沒有眨過一下眼睛。他的神情淡如冰水:“你是白痴嗎,為什麼不在皇羽門好好過你的小日子!”
鴉抿了抿嘴,像個倔強的小屁孩似的,神色中露出一些執拗的意味。接著綻開笑容,嫵媚大方:“乙軒不要我了,你也不收容我嗎?”
這是演技,絕對是演技,鴉是職業的,他所創造的妖之凰,笑起來能折服全世界!
雖然連相柳這麼自我催眠,可還是抵擋不住鴉的笑容。
而鴉又狡猾地跟進一步,說:“你要是不肯收,我就在這生米煮成熟飯,看你認不認賬。”
“……”
“這兒就有張床,我們也不要太折騰,實在一點速戰速決。外面還打得熱火朝天,一會子|彈飛進來,我得擋一擋。所以你躺下面,我上面,別跟我討價還價,我這人說一就是一,陰謀詭計什麼的最討厭了。”
“……”
“相柳,你跟不跟我走?”為了顯得慎重,鴉又強調了一遍。
連相柳迷惘地看著鴉,月光灑在他臉上,把他數月來日漸消瘦的臉龐照得光影斑駁,更顯憔悴:“小妖,我對你並不是那樣純粹的感情——”就連聲音也不復往日的英武了。
鴉自己不過是二十歲的小青年,看著足足長自己十歲的老男人,卻像看著鬧彆扭的孩子一樣心疼。
他幾根修長的手指頭緊緊捏住連相柳胳臂的衣服,往掌心裡死死拽了拽,一扭頭:“行了!別以為我會一而再再而三上你的當,既然我決定了要拐走你,以後你這條毒蛇就跟著我這隻烏鴉吧,叼著你飛,我還是遊刃有餘的。”
梅杜卡曾說,他這隻烏鴉叼著一條毒蛇,飛不了太遠。但是現在,飛一點是一點,總好過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相柳,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到你生命結束的那一刻,不管是一年還是兩年,我會看著你死去,給你找口好棺材,讓你睡得安心。”站在門前,他手扶著門柄,緊張得有些出汗。出去就是一場惡鬥,在這小小的,能享用短暫安寧的空間裡,他交代什麼似地,平靜地說,“我們去我的故鄉,南苑,好嗎?”
“……好。”連相柳的聲音低沉得駭人,就像他快要沒有力氣了,“雖然我很想這樣答應你,小妖,可是我……”
連相柳的話沒有說完,門猛地被砸開,門外堵著兩個人。
一個碎,一個林威。兩人都是劈頭蓋臉的血漿泥濘,衣衫破爛不堪,活像是剛剛經過了魔鬼式的特種兵訓練。
林威耍著戰刀,說:“已經有一個出局了,下一個很可能是我們中的一個。”
碎扛著改造的火箭筒,說:“少了個無趣的傢伙,這世界越來越無聊了。”
碎在笑,林威也在笑,他們兩人雙雙舉手在半空中擊掌,這是鴉看到他們兩個一起在這世上做的最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