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他的錢。他從一個又一個女人身上得出了結論。
他正在想和她說什麼,趙明明來了,他立即點上拿破崙酒,兩人只要遇上新的女人就要互通情報,這已經成了他們的作息。
女人使男人變成了朋友,然後變成敵人。他們兩人讓女人拴在了一起。在酒精刺激下,葉小歌總是通盤掏出自己,把女人羅列成一個花名冊。趙明明也有一個花名冊,他酒性發作時,把女人讚歎一番,又痛罵一番。他對每一個漂亮女人的突出部位都熱騰騰地研討,只要提起哪個女孩子,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漂亮嗎?”垂涎欲滴的眼光裡流出的全是慾望。趙明明似乎對每一個女人都像品嚐無盡無休的自助餐,好像他終生的胃口都是在女人的部位上,關鍵的部位按盎司計算,像稱肝尖一樣精確。他只有談到一個女人,才變得嚴肅、認真、可敬、可憐,並且有些傷感,容不得一句猥褻。每當他看到一個嫋嫋婷婷的美女走過,他總是情不自禁地說,沒有人能和她相比。葉小歌聽他一次次提起這個折磨過他的女人。在他眼裡,這個女人非凡的窈窕,眼睛能讓他癱瘓,笑容能讓他半身不遂,唱起歌來能讓他死裡逃生。他說到她的缺點時是那樣吝嗇,似乎每一個壞名詞用在她的身上都讓他痛苦、不安,甚至引起他的決鬥欲。每一個女人都有可能變成最完美的女人,如果她敢於拋棄自己的戀人。
“那天,”葉小歌回味著拿破崙酒的醇香,“我遇見一個女孩。”他想使自己的語調漫不經心,可連他自己都感覺到了這股動情的氣息。窗外,往日明燦燦的燈火在灰霧中黯淡下來。葉小歌的眼睛有些散光,這樣,夜色在他眼裡就蒙上飄緲的色彩。遊移的燈花時而像一朵朵紛揚的丁香花,時而像一束束衣裙上的飄帶。月光,他想起那組月光。
“漂亮嗎?”趙明明還是這句話。他即使西服革履,也像一個輕鬆閒逸的主教。體魄是這樣健美,兩腿是這樣挺拔,肩膀有些高不可攀。頭從來不愛低下,總是平視而又嘲笑地看著一切。
“不食人間煙火的漂亮。”
“真的?”
“她身上有點什麼,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她的與眾不同,讓我總想琢磨她。她活在幻覺裡,無比激情又無比冷漠。我一直都在尋找一個神秘的女人,一個空靈的女人,一個讓我捉摸不透的女人,她就是。我終於遇上了。她看上去什麼都見過,對一切都無所謂,可眼睛裡的光那樣無邪。我想你見了她也會迷上的,既愛男人,又瞧不起男人,就像我們愛女人瞧不起女人一樣。我問她幹什麼工作,她說是無冕王。我問她為什麼不喜歡舞會,她說她是局外人。”
葉小歌只顧凝神說著,沒想到趙明明臉色煞白,手指幾乎把酒杯捏碎。他的眼前突然漆黑,好像一生也沒睡安穩過。窗外的雪片揮灑起來了,像悽惶的字跡寫在天空上。
葉小歌看了,怦然心跳,“我讓你想起你的心事?”
“心事?”趙明明的眉頭皺成火苗。
葉小歌說,“我們說的不是一個人,她還是個童貞未泯的孩子,叫蕭小紅。”
“就是她。”趙明明艱難地說。
“怎麼這麼巧?”葉小歌並不像趙明明那樣故作鎮靜。空氣裡有噝噝的蟲子般的叫聲。寂靜把最輕微的聲音也暴露出來了。他的眼光追逐著這朵烏雲。他只在想趙明明和蕭小紅,他把自己開除了出來,他在想世界上也許真的有真情。這種神秘的懷舊的氣氛激勵著他,使他說不出一句話。
他想起無數個和趙明明喝酒的時辰。每一次,趙明明都在熱切、傷心地談著那個女人。每當談起她,趙明明就成了另一個人,激動地回憶著得寵的歲月,他變得不同尋常地善良。
“你還愛她?”葉小歌問。
“不,”趙明明的太陽穴在跳,“我恨她。”
葉小歌笑笑。一個女人的魅力是不可能永恆的。趙明明之所以到今天念念不忘,那是因為他沒有得到她。女人在失去肉體的同時,也就失去了讓人回味的魅力。女人不過是女人。一層神秘的幔紗不過是人為的、一捅就破的屏障。
“你不信嗎?”趙明明點上一支菸,“我不知道為什麼那麼恨她。如果我還愛她,我完全可以再去找她,可我根本不想見到她。”
“是嗎?我以為你一直想她。”葉小歌平靜地說。
“也許剛才是這樣,可是現在我恨上了她。”趙明明語調也很平靜,“她是我一生中惟一任意蹂躪我的女人。她又是天使,又是魔鬼。她就是嗎啡,我為什麼還要注射?她又可愛,又可恨,真的,她更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