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答:“那是。”她終於把拉環拔開,啤酒的泡沫濺到他的手背上,還有她的手背上。他們都毫不在意。江湖仰頭灌了一口。
她雙手捧住啤酒罐,對著夜空說話:“徐斯,你相信嗎?要是我想談戀愛,全上海的男人可以從浦西排到浦東。”
徐斯在周圍摸了一圈,無奈地發現一罐啤酒都不剩了,他攤手:“我相信,我哪能不相信?”
江湖又猛喝好幾口,再把臉貼在啤酒罐上。臉頰有點發燙,她感覺到了。她的酒量並不是很好,她自己是清楚的,可是喝一點,似乎是微微醉了,但又最清醒不過。
她對著夜空怔怔:“徐斯,怎麼你總是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徐斯說:“是我不合時宜了。”
“也得謝謝你。”江湖忽而笑了笑,頗自嘲地,“還陪我睡過一夜。”
徐斯先一怔,冷冷地悄無聲息地“哼”了一聲,繼而,又沒來由地不好意思起來了。
江湖並沒有注意他的態度,只管自搖搖頭:“但那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是個很不好的人。”
終於,他忍不住還是騰出手來,抱了抱他的肩膀。
他問她:“你是不是想說什麼?”
江湖轉頭認真地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要去看高屹嗎?明著看,暗著看。”
徐斯靜默地看著她。
江湖說:“那是因為我對不起他,人這輩子不能對不起別人,對不起別人你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話頭,徐斯想要阻止:“江湖。”
江湖將易拉罐內的啤酒全部喝完,她把易拉罐捏緊,彷彿下了什麼決心。在這撩人夜色裡,她心內的夢靨被喚醒,那遙遠記憶中鎖住的疑點,像蛇一樣蜿蜒地爬到心頭,開始啃噬她的良知。
她又問一遍:“你知道為什麼嗎?”
徐斯掐了一掐江湖的肩,說:“你可以不說。”
江湖搖頭,接著拼命搖頭。
什麼都阻止不了她了,她的急於傾訴,為那些陳年的負擔找一個可吐露的方向。
“我爸爸有一輛和你現在開的車很像的別克,有一天晚上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車禍,我爸爸第二天就換了車。”
短短一句話,江湖的口氣跌跌撞撞,彷彿講了幾個世紀。而徐斯心內一觸,他不願意再聽下去,及時打斷她:“行了,江湖,你沒喝幾口就醉了。”
江湖甩開徐斯的手,往事歷歷,顫慄更大。
在她記憶深處被埋葬的影像,時隱時現,向她的良知挑戰。
她以為自己會忘記,然而不能。
她繼續往下說:“其實,是我,是我看到高媽媽給爸爸整理檔案,所有的檔案都要拿到路邊的小店去影印。但我知道那些是沒用的,沒用的。爸爸怎麼會把重要的東西放在家裡。可是——可是——”她狠狠地捏緊啤酒罐,“有一天放學,我看到她從我家鬼鬼祟祟走出來,走過了好幾條馬路,在路邊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她很低聲地說話,但是我聽到了,她說她要舉報江旗勝。我很害怕,我叫了出租汽車,跑到爸爸的工廠裡。”
江湖舉手,把易拉罐遠遠地扔進黃浦江裡。她扭頭望住徐斯,眼睛亮得可怕:“你這麼聰明,你猜的到這兩件事情的關係嗎?”
徐斯伸出手來,攤平,遮住了江湖的眼睛,他說:“你醉了,還把罐子丟到黃浦江裡,這比吐在我身上還要糟糕。我不該讓你喝酒的,吃一頓鴨下巴就結了。”
江湖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並沒有推開他的手。她喃喃:“我醉了嗎?”
“是的,你醉了。小醉鬼才老幹傻事說醉話。”
江湖握住徐斯的手,握著,輕輕把他的手移下來,她跟著倒伏下來,臥在他的膝頭。她說:“是的,我大約是真的醉了。”
徐斯調整了一下坐姿,讓江湖枕在自己的膝頭,伸手撈起西服蓋在她的身上。他說:“你眯一會兒,醒醒酒,我送你回去。”
江湖翻個身,徐斯的呼吸就像黃浦江的微浪,總不會起太大的風浪,而時有寧靜的起伏能讓她的心情漸漸平靜。船舶的鳴笛漸漸地遠了,四周忽然平靜,她鬧不清身在何處了。她嘟囔了一句:“徐斯,你真是好精。”
徐斯摩挲著她的發,她的發留長了,披散在他的腿上,溫順有如黑緞。他想起了當年的那位嬌憨洋娃娃。
他情不自禁低聲笑了一笑:“真不知道是我在泡你,還是你在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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