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抱了抱拳,聲音宏亮。
“啊?謝我什麼?”非魚感覺到對方的善意。
“那個啊。”壯漢指了地上那壞新土。
非魚望了望自己做的小墳堆,目光移到旁邊地面。他自己腳邊有一團影子,那壯漢卻沒有半個鬼影子。
“咦?你是『它』?是鬼?”非魚訝異地問。
“是啊,沒嚇到你吧?我也不想嚇人的,可不知為什麼,我忽然可以動,也忽然可以跟你說話了。”壯漢打個大呵欠,伸個大懶腰,閒話家常似的,“我這骨頭好些日子沒動了,真是的,老子我死得冤,竟也不得上西天。”
非魚聽得一楞一楞的,壯漢說的鬼話,真是前所未聞。
壯漢看他發呆,又道:“兄弟,我真的不想嚇你。好了,我叫鐵膽,也跟你道過謝了,待會兒應該會自動消失吧。”
“也許吧。”
非魚覺得有趣極了,就站在鐵膽旁邊,瞧他如何消失。
鐵膽站著不動,閉上眼睛,雙掌平舉向下,似是練功時的呼吸吐納,只聽他呼喝呼喝了好幾聲,鬼影仍是不動如山。
上弦月爬得更高,慘白月光照出鐵膽的難看臉色。
“他孃的!老子我第一次當鬼,根本不懂這些鬼伎倆!”鐵膽惱得大吼,一根指頭指天罵地,兩腳亂踩。“死了不是一了百了嗎?怎麼不讓我到玉皇大帝那兒吃仙桃?不然下地獄煎油鍋也行!老子我生前行俠仗義,殺過十幾個惡人,殺人償命我懂。牛頭馬面呢?快來抓我啊!”
非魚稍微退後一步,讓這隻鬼去鬼叫,頗感興味地打量鬼模樣。
他小時候曾和師父、女鬼同住一間屋子,又因為救掉落湖裡的師父,也跟著溺水昏迷,與師父到地府一遊,從此明瞭了前世今生的因果,更念念不忘地府的奇異風景和鬼差判官。如今十五年過去了,雖然他學習道術,也陪同師父為村人驅妖趕鬼,卻是再也沒有見過真正的鬼。
此刻竟然遇到一隻真鬼,他怎能不趁機再多多瞭解鬼事呢?
“鐵老兄,你怎麼一個人,不,一隻鬼在這兒?”
“我怎麼知道?!”鐵膽沒好氣地道:“那群死賊子,誘拐我到荒郊野外,又是網子罩頭,又是十幾只刀劍亂戳,老子我一下子被分屍,痛死人了……糟了!我的阿緞,我要去找她!今天幾月幾日?”
“六月五日。”
“唉!原來我已經死去三個月了,我是洪武十年三月死的。這幾個月來,我老婆不知怎麼了。”鐵膽急得團團轉。
“洪武十年?”非魚輕嘆一聲,原來是隻老鬼。他想要拍拍鐵膽的肩頭,卻是撲了個空,只好以安慰的語氣道:“老哥哥,現在是正統二年,離你的洪武十年……嗯,我算算看,洪武有三十一年,建文四年,永樂二十二年,短命的洪熙一年,宣德十年,你已經死掉六十年嘍!”
“什麼?!臭頭朱不當皇帝了?”鐵膽目瞪口呆。
“換好幾個皇帝了。老哥哥,你再想想,若你只死掉三個月,怎麼會一下子爛掉變成骷髏頭?”
“不可能!”鐵膽狂吼一聲,扯住頭髮,不住地搖頭。“我明明才死掉沒多久,他們把我丟到墳地,野狼來吃,老鼠來啃,我好怨、好恨、好氣!恨自己無能,三兩下就被賊子殺死了。我又想回去找阿緞,可是我跑不開,我動不了,也沒鬼差來拿我,我就待在這兒,一天又一天……直到你把我的骨頭埋了,我才消了怨氣,可以說話,也可以動了……”
鐵膽情緒激動,又跳又吼,不時仰天長嘯,完全無法接受事實,乾脆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怎麼過去六十年了?阿緞九十歲,恐怕已經……嗚嗚哇!”
唉!鬼哭果然刺耳難聽,非魚挖挖耳朵,一顆心腸卻被牽動了。
師父一再告誡他,道士的最高生存法則不在於法術高超,而在於慈悲心。當村人有了難處,就該找出最好的方法,真心為他們消災祈福,讓他們心裡得到平安;若只想騙人詐財的話,就算再有高深的道行也會被唾棄。
當一向招搖撞騙的師父說出這番大道理時,他差點感動得膜拜起師父了。
好吧,既然平時助人,碰到鬼也該助鬼。
“老哥哥,我明白了,你是怨念太深,是以不得超生。”
“嗚?!”
非魚解釋道:“你被人殺死:心懷不甘,怨氣所生,束縛了你的魂魄,所以無法離開你死亡的地方;加上你想念妻子,心有罣礙,更沒辦法超脫了。幸好我將你埋了,稍稍解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