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屏峰上看到了一副匾。
眼熟。
匾上寫著一行字——薛子當為天下雄!
薛紹不禁赧然一笑,拱手道:“小侄狂悖之言,叔父大人何必當真?”
薛元超撫髯呵呵一笑,“老夫是個勢利之人,聽聞賢侄在北伐之中屢立大功之後,就將這幅字裱裝了起來,懸在了正堂之上。任誰到了老夫府上,都會看到這塊匾。我汾陰薛氏人才輩出,西祖一脈向來文學昌盛。如今出了賢侄這樣一位少年英雄,豈不快哉、壯哉!”
“叔父大人,恥笑了!”薛紹搖頭擺手而笑,心想薛元超號稱“天下文宗”,除了文章錦秀更是天下道德楷模。能讓他說出“老夫是個勢利之人”這樣的話來,也真是不容易了!
顯然,薛元超是在以一種自嘲、謙遜和詼諧的手法,將他與薛紹之間不愉快的一頁,輕鬆的就揭了過去。這一手四兩撥千斤的精熟交際手腕,著實讓薛紹在心中感嘆——薑是老的辣,薛元超的手腕剛柔相濟爐火純青,絕非等閒!
“話說回來,賢侄初次從軍就立下如此殊功,著實令人驚歎敬佩。”薛元超話鋒一轉,好似就已經切入了正題,他道:“不知??不知賢侄此次北伐,都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所見所聞呢?”
薛紹心中略微一凜,這樣的話,裴炎也剛剛才問過。但是同樣的問題兩個不同的宰相問出來,顯然是不同的出發點與用心。
裴炎是順藤摸瓜或者說敲山震虎,想弄清薛紹的立場;薛元超,則像是在求助,他是真的想知道前線發生的事情。
用現在的一句話來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對薛元超這樣的宰相來說,如果能夠切實瞭解到前線的真實情況,他就有底氣重返政事堂,在那裡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正是薛元超,對薛紹的期待。
如果沒有共同的契合點,也就沒有合作的可能性,在來薛元超家裡之前,薛紹就已經把這一層給想透了。於是,薛紹幾乎是毫無保留的將他在前線的所見所聞對薛元超說了,包括奇襲黑沙、幷州一案與于都今山之戰的內情與經過,重點當然是介紹了阿伏那伏念、艾顏、阿史德溫傅父子這幾個人的事蹟。
只不過,薛紹仍是留了最後一手,于都今山一役之後的草原局勢,他說得並不詳細。只是簡要的提了一句,“人心浮動”。
薛元超這麼敏銳又老辣的政治家,哪能聽不出薛紹話中的重點與隱瞞。幷州案是很重要,但都已經處理完畢了。朔州保衛戰、黑沙奇襲戰與于都今山之戰可以說是北伐最重要的三大戰役,但都不涉及到朝堂政治的根本,其中沒有太多薛元超想要知道的東西。
薛元超真正想要知道的,是戰後的善後問題。這也正是他與裴炎政見相佐的關鍵之所在。如果想要絕地反擊打個翻身仗,薛元超就迫切想要知道北伐之後,草原部族與大唐北部邊疆的實情。前方傳來的奏報大多語蔫不詳或是有所遮掩,如果薛紹還不肯細談,薛元超就真的只能是盲人摸象了。
這時候,薛元超的心裡也是相當的清楚。到了關鍵的時候薛紹嘎然而止,是希望從自己這裡看出一點“誠意”。來而不往非禮也,指望他人不計回報的對自己坦白和付出,這在政治交往當中是絕不現實的。
“賢侄,果真是天生將才,百年難遇啊!”聽完薛紹的一番敘述之後,薛元超慨然長嘆道,“似賢侄這樣的軍事奇才,朝廷理當予以大力提拔和重用,好讓你有更多的機會保境安民,建功立業。”
一語中的!
薛紹心中再度略微一凜,薛元超的頭腦真是相當冷靜,他早就看出了我的失意與渴望——雙方都有所求,這才有可能達成同盟!
“叔父大人說笑了。”薛紹淡然的笑了一笑,說道,“適才不久朝廷下令,削我軍職,拔我為兵部員外郎。”
“哦?!”薛元超的表情顯得很驚訝,“怎會如此?”
薛紹苦笑了一聲,“朝廷,有朝廷的考慮。小侄,只能接受。”
這便是言都有心,聽者也有意了。薛紹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不滿,薛元超用驚異對薛紹遭遇的待遇表達了同情與打抱不平。
雙方心裡都清楚,合作或者說聯盟,已經有了一個不錯的開端。
薛元超沉吟了片刻之後,說道:“賢侄知本份、識大體,這是好事。但是朝廷用人,也該量才度用才是。不知如今北疆形勢若何?若得安寧,賢侄倒是的確可以做個清平附馬,安享福貴;若是難以安寧……似賢侄這樣的將帥之材,豈能棄之不用?”
薛紹一聽這話,心裡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