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黃昏時分傳到了喀爾巴阡山脈。她從心裡感激著這位不知名的播音員,懷著激動的心情聽到下面這句話:“義大利對德宣戰……”雖然不完全知道具體情況和原因,但她馬上跟著倫敦傳來的聲音歡呼起來(她直直地盯著愛米,知道這孩子無法理解)。她知道這條訊息意味第三帝國真正的厄運降臨了。她彷彿還聽到了納粹最終滅亡的訊息。她集中精力去聽下面的播音,可收音機跳臺了,一片嘈雜。她又哭泣起來,意識到她在為吉恩……是的,但也為別的東西,更是為她自己,為沒能偷走收音機,為徹底的失敗而痛心疾首,羞愧難當。她知道自己不會再有勇氣了。幾個月前她在華沙時所擁有的強烈母性——被汪娜視為自私和落後的情感——使她做了一次勇敢的嘗試,但現在她再也無法克服它了。她不停地哭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用顫抖的手指掩住雙眼。“我很餓,所以我才哭。”她對愛米說。這話至少有一部分是事實。她想她可能又要暈過去了。
惡臭的氣味更加濃烈,遠處夜色中映出一團昏暗的火光。愛米走過去把窗戶關上,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臭,也許兩者都是。蘇菲的眼光跟隨著她,看見了牆上那幅用華麗花哨的德語刺繡而成,鑲在一個雕花松木鏡框裡的牌匾。
正如上帝
從罪惡與地獄裡
拯救了人類,
希特勒從滅亡之災
拯救了德國。
窗戶“砰”地一聲關上了。“那是在燒猶太人!”愛米說,轉過身來面對著她,“但我猜你是知道的。在這房子裡禁止談此事,但你——你只不過是個犯人。猶太人才是德國人民的主要敵人。我姐姐愛菲金尼和我編了一首兒歌,是關於猶太人的,開頭是‘猶太人——’”
蘇菲使勁壓抑住自己不哭出聲來。她用雙手捂住眼睛,“愛米,愛米—”她低聲說道。當她矇住眼睛時,眼前出現了這個孩子已發育成熟卻仍是胎兒的模樣,像一個兇猛惡毒的海中怪獸,悄無聲息地淌過達考和奧斯威辛汙濁的黑水向她走來。
“愛米,愛米!”她費力地說,“這房間裡怎麼會有上帝的名字?”
很久之後,她說,這是殘存在她心中的最後一點宗教感情。
自那晚之後(也是她作為犯人在司令官官邸度過的最後一夜),蘇菲在奧斯威辛又呆了差不多十五個月。正如我在前面所說,因為她一直保持緘默(現在仍然如此),所以這很長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對我是一個空白。但有一兩件事可以肯定。離開霍斯家後,她很幸運地繼續留在了速記組,所以仍是享受優待的少部分人中的一員;這樣的話,她只是生活得很糟,而沒有像其他犯人那樣等待著遲遲未來卻又註定要降臨的死亡。只是在她被囚禁的最後五個月,當蘇聯軍隊從東邊推進,集中營漸漸解體時,蘇菲才開始遭受最嚴重最糟糕的身體折磨與苦難。在那個時候,她被移送到比克瑙的女囚營,在那兒經受了嚴重的飢餓與幾乎使她瀕臨死亡的疾病折磨。
在那漫長的幾個月中,她幾乎沒有了性慾。疾病和衰弱是罪魁禍首,當然——特別是在比克瑙的那幾個月裡——心理因素是更主要的原因:瀰漫在空氣裡無所不在的焚燒肉體的焦臭味和死亡,足以使任何一種生理衝動都顯得猥褻和不正當,因此(如同患了重病一樣)被人們像擤鼻涕一樣從生活中趕了出去。至少這是蘇菲的反應。她曾有過這樣的迷惑:是否因為生活中完全排斥了性,才使得她在司令官家地下室裡最後一晚上做的那個性夢一直異常清晰地縈繞存在她的記憶中。她想,也許正是這個夢幫助她阻抑了其他的慾念。像大多數人一樣,蘇菲幾乎記不得一般的夢的具體內容,但這個夢是如此強烈,清晰,充滿歡樂和色情,又是如此猥褻和令人害怕,所以讓她永難忘懷(很久以後,她已經能用玩笑的口吻談起這個夢了),足以使她泯滅對性的任何幻想,除了糟糕的健康和道德觀念外……
她離開愛米的房間,下樓回到地下室,一頭栽在木板床上。她幾乎立刻就睡著了,即將與兒子的事情只在腦子裡閃了一閃。不一會兒,她便獨自在海邊的沙灘漫步。那海灘既熟悉又陌生,是波羅的海的沙灘,周圍的景物告訴她那是席勒斯維—霍斯頓的海岸。右邊是基爾海灣,星星點點地漂浮著帆船;左邊是一些沙丘,沙丘後是一片沐浴在陽光中的松林和常青樹林。她朝著北方遙遠的丹麥海岸走去。雖然她穿著衣服,卻有一種裸體的感覺,好像被裹在一張充滿誘惑的透明織物裡。她絲毫未覺得害羞,只感到自己的臀部在透明的裙子下襬動著,把沙灘上太陽傘下曬日光浴的人們全都吸引住了。很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