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地咬著一根草。女人雙手撐地,坐起來,偏轉身,對著男人的臉,乳房的上半球從敞開的裙領露出來,雙乳之間形成一條紫色的隧道,像河邊淺水中的黃鱔窩。我已經第四次看到了這個窩。我渴望能鑽到那窩裡去。但她移動了位置,窩沒了。她搖晃著那男人,大聲吵嚷著。男人閉著眼,嘴巴里繼續嚼著草。後來那女人啪啪地打著男人的臉,咧著大嘴嗎嗚地哭。她的哭聲跟中國女人的哭聲差不多。那男入睜開眼,把嘴裡嚼爛的草吐到女人臉上。風猛烈搖晃著白布上的樹,樹上的果子碰撞著。樹葉嘩啦啦地響,從河堤那邊傳來。不知是白布上的風吹響了河堤上的樹,還是河道里的風吹響了白布上的樹。又一道閃電抖下一片綠光,緊接著一聲悶雷。風聲漸緊,人群有些騷亂。白熾的光柱裡穿過一些亮晶晶的白點。下雨了,有人嚷叫。男人正在往馬車那邊走,女人赤著腳,衣裙凌亂地拽著他的胳膊。司馬庫突然站起來,說:“不放了,不放了,別淋壞機器!”他擋住了光柱。群眾吵嚷。司馬庫坐下。白布上水花四濺。男人和女人跳進河裡。又一道閃電,籟籟籟籟持續了那麼長的時間,把電影機的白光都淋得黯淡了。十幾顆黑溜溜的東西飛了進來,彷彿閃電屙出的硬屎。一陣猛烈的爆炸在司馬支隊的隊伍裡發生了。巨大的聲響、綠與黃的閃光、刺鼻的火藥味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坐在一個人的肚皮上,我感到有一些熱烘烘的東西淋到了我的頭上。我摸了一下臉,臉上粘糊糊的,我嗅到了濃烈的血腥。隨即是各種各樣的怪叫,喪失了理智、瞎了眼睛的人群。白色的光柱裡有晃動的脊背、血跡斑斑的頭顱、驚恐的臉。那兩個在美國的河流裡潑水嬉鬧的男女,被分割得肢離破碎。閃電。悶雷。綠血。橫飛的皮肉。美國電影。手榴彈。槍口裡噴吐出的金色火蛇。弟兄們,不要亂。又是一陣爆炸。娘呀。兒呀。一條活著的死胳膊。腳上絆著腸子。比銀圓還大的雨點兒。燙眼的光。神秘的夜。鄉親們,趴下,不要動!
司馬支隊的官兵們,不要動,繳槍不殺!繳槍不殺!喊話聲從四面八方逼進來。逼進來……
第二十三章
爆炸的聲浪還沒消失,無數閃亮的火把便從四面八方逼上來,獨立縱隊十七團計程車兵們披著黑色的蓑衣,端著上起刺刀的步槍,整齊地喊著號子,堅定不移地往前推進。舉火把的都是些頭上蒙著白毛巾的老百姓,其中大半是留著二刀毛的婦女。他們高舉著火把為十七團計程車兵照著明。那些火把都是用破棉絮和爛布條紮成,蘸上了煤油,火勢兇猛。司馬支隊裡爆響了一陣槍聲,十七團的十幾個士兵像一排谷個子,跌倒了,但立刻又有更多計程車兵補上了缺口。又是幾十顆手榴彈飛進來,炸得天崩地裂。司馬庫大叫:“投降吧,弟兄們。”於是,槍枝便橫著豎著,扔到了被火把照亮的空地上。
司馬庫雙手沾滿鮮血,抱著上官招弟,大聲地召喚著:“招弟,招弟,我的好老婆,你醒醒啊……”
一隻顫抖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頭,藉著火光,看到上官念弟蒼白的臉,她也臥在地上,身上壓著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首。“金童……金童……”她艱難地說,“你活著嗎?”我鼻子痠痛,眼淚湧出,哽咽著說:“六姐,我活著,你呢,你活著嗎?”她把雙手伸給我,央求道:“好弟弟,幫幫我,拉我的手。”我的手是綠油油的,她的手也是綠油油的。我抓著她的手,像抓著泥鰍一樣,稍一用力便滑脫了。這時,人群都倒伏在地,沒人敢再站起,白熾的光柱直射幕布,那一對美國男女的恩恩怨怨正進入最高潮,女的對著鼾睡中的男人高高地舉起了鋼刀。美國青年巴位元在電影機旁焦灼地呼叫著:“念弟,念弟,你在哪裡?”“我在這裡,巴位元,幫幫我,巴位元——”六姐對著她的巴位元舉起一隻手。她嘴裡呼嚕呼嚕響著,臉上有鼻涕也有眼淚。巴位元晃動著瘦長的身體,往念弟這邊掙扎,他走得十分困難,好像在淤泥中跋涉的馬。
“站住!”有人大聲吼叫著 ,對天放了一槍,“不許亂動。”
巴位元像被刀攔腰斬斷了似的猛地伏在了地上。
司馬糧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他的左耳上破了一個洞,粘稠的血糊在了他的腮上、頭髮上、脖子上。他把我拖起來,用僵硬的手,熟練地摸遍我的四肢。“小舅,你好好的,胳膊在、腿也在。”他說。他彎著腰,掀下了壓在六姐身上的屍首,把六姐扶起來。六姐那件高領白裙上血跡斑斑。
冒著亂箭般的急雨,我們被趕進了風磨房,這是鎮上最高大的建築物,如今變成了臨時囚牢。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們有很多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