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太說:“我意思不是這個。”
傅先生問:“那麼您是什麼意思呢?”
姚太太在他耳朵旁邊兒小聲說了幾句話。傅先生笑起來,眼睛閃亮。姚太太等他說話,等了半分鐘。
傅先生說:“好極了!好極了!”
姚太太說:“告訴我呀。不要老說:”好極了!‘“
傅先生低聲說:“立夫是木命,是木裡的上品,土養木,木就滋長繁榮。他簡直是紅硬木,您是把他破不開的。但是他需要以柔來克。他跟莫愁的土相配,比和木蘭的金相配還要好。但是他若配一個輕浮急躁的妻子,那就把他燒掉了。”
木蘭姐妹誰也不知道傅先生和她們母親之間的這段話,可是姚太太在晚上把傅先生說的話告訴了她丈夫。姚先生說:“當然一個立夫是值得三個蓀亞,十個體仁。”
姚太太說:“你說咱們體仁怎麼樣?”
“他是像木質既鬆軟,樹幹又朽爛的一棵樹。樹的中心已經爛了。你還能把他怎麼樣。做柴燒也不是好柴。”姚太太說:“我不相信咱們的兒子比別人壞。你聽他說話,他好明白,而且心地也善。”
他父親說:“那當然。你要用力敲一個空樹幹,發出的聲音也好聽。”
於是母親心裡有一幅火的圖,那火就是銀屏,那火正在焚燒那乾燥而且燃燒得很快的柴,那柴就是體仁。她告訴丈夫他哥哥已經給杭州銀屏的伯母去了封信,信上說她若寫一封像銀屏所堅持要的那封信,就付給她五十兩銀子。只是沒有告訴丈夫,那封真信來到之前,她叫舅爺偽造了一封信,以便趁著體仁沒由香港回到北京的時候兒,趕緊把銀屏嫁出去。在木蘭和莫愁到天津去上學的前幾天,銀屏突然失蹤了。在前一天的早晨,馮舅爺把他們所需要的那樣一封信給銀屏看,說是她伯母寄來的,信上說她伯母託姚先生在北京給銀屏找個好婆家嫁出去。現在銀屏知道太太要趕快把她嫁出去的原因,她必須拖延時間才行。她已經找人替她給體仁寫去了一封信,但是沒辦法接到回信。她的信可能在家裡給沒收了,她沒有心腹知己可以拜託。
舅爺一給她看那封信,說是她伯母寄來的,她啞口無言。她心中一盤算信來往的日子,不相信一封信從杭州會來得那麼快。可是那封信既然在,上面寫信人的簽字又不能說是假的,因為她伯母不會寫字,不會籤自己的名字,她說要一封伯母的信,現在人家有信給她看了。
所以在晚上,大家都上床安歇之後,她趁著黑夜,溜進菜園子裡,由後門兒走了。她帶著體仁的狗,自己的一包袱衣裳,兩個體仁以前送給她的玉鐲子。體仁曾經告訴過她,那兩隻玉鐲子有一隻值三、四百大洋。到吃早飯的時候兒,錦兒稟報銀屏沒在她的屋裡,床上也不像睡過覺的。到了十點鐘,才發現狗的腳印兒是由菜園子走到後門兒的,後門敞著沒關。
銀屏在北京已經住了幾年,大概認識方向,也知道北京幾個地區。她僱了一輛洋車,往西南奔順治門走去,因為那兒離姚家遠,大概安全可靠。又因為那個地方兒人多,她住在那兒不太顯眼。她在南城附近找了一個小店過夜。那條狗很麻煩,她擔心會因為狗而使她露了蹤跡。早晨,她餵了狗一點兒肉,把狗拴在她屋裡的鐵床柱子上,到珠寶店去賣一隻玉鐲子。她穿得很講究,那家珠寶店給她一百塊錢,這很出乎她的預料。因為知道那隻鐲子的真價錢,又走了一家,她開口要兩百塊錢,賣了出去。有那一筆錢在手裡,足夠半年的過活。她知道要小心財物,同時她還有另一隻鐲子呢。所以她不做事等體仁一年,是可以的。她心裡立誓要報仇。她起誓在體仁回來之後,要用盡一切方法,讓體仁不去他母親那裡。她是個女人,知道體仁的弱點。
她假裝是從上海來的,開始出去租房子。大雜院兒裡房子,都是分間出租的。也有時候兒幾家人共同住一個院子,但是銀屏避免住那種院子,因為那樣兒,生人太容易看見。最後在個偏僻的衚衕裡找到了一個院子,一對夫婦住,沒有孩子。房東是個江蘇的生意人,運氣不佳,盛時已過,妻子以前是個妓女。他們有一間東房,很大,願意出租。傢俱破舊,只是一個木床,一個洗臉盆架子,一個普通桌子,原來是打麻將用的,桌子上有一個臉盆,一把茶壺,幾個茶碗。房租每月是四塊錢,銀屏還價之後落到三塊一毛五。那個女人發現銀屏說上海話,對她很熱情,很歡迎她。房東姓華,華太太還年輕,當年一定是個大美人,現在則是一嘴的黑牙,銀屏看見他們床上擺著大煙搶。她後來才知道那個男人花了六百塊錢從老鴇子手裡買了她,帶著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