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之下閉著眼睛。然後擺脫開孟嘉說:“以後再別這樣兒了。”
孟嘉說:“我知道。我實在是情不由己。以後再不會了。”
現在牡丹把臉躲開,她說:“我這樣兒對不起素馨。”
孟嘉默默無言。
牡丹問:“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兒,你為什麼不要我改姓蘇呢?”
“後來我才想起來。你也沒想起來。”
牡丹又問:“你後悔不?”
孟嘉反問一句:“你呢?”
在這個問題上,倆人都沉默下去。
孟嘉又問:“比方當時若是想到的話,你願意不?”
牡丹點了點頭。
於是,倆人的情形又像回到了以前,牡丹對孟嘉正目而視。她說:“我想是命該如此。你若問我為什麼當時那個樣子並且離你而去,我不能告訴你。”孟嘉的手正摩挲牡丹腦門子上的頭髮。
牡丹說:“我知道世界上,你愛我比什麼都利害,我們若是想到過繼的辦法,那不就正式結婚了嗎?現在是太晚了。我要把一切一切都告訴你。現在有個安德年。”
“你愛他嗎?”
“是。我愛他,我不說謊。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因為你能瞭解。半點鐘以前我才跟他分手的。”
“那麼?”
“我們同意彼此分手。”這句話從她的嘴唇上慢慢落下,就猶如粘黏的蜜糖慢慢流下來一樣。
“你很愛他?”
“他也是個有婦之夫,和你現在一樣。為什麼人生非這麼複雜麻煩不可?”她接著說下去,自言自語道:“我恨杭州。我覺得我現在要回北京去,恐怕我只有到北京去才好。你以為怎麼樣?我會對得起我妹妹,你能相信我嗎?”
她仰身躺在床上,用手捂著臉。
孟嘉說:“你不要讓我為難。”說著拉開她的手,把她臉上的淚珠兒吻掉。微笑著把她拉起來,又說:“是真的,那我受的罪就比你大多了。我能不能對你萬分的坦白?”
“說吧。”
孟嘉說:“那會非常之難。我一點兒對不起素馨的事都不願做。”
牡丹說:“那誰願意?”聲音裡顯得不耐煩。
孟嘉說:“她是你妹妹,我愛她。用不著告訴你有多麼愛她,你我都愛她。”
“當然。難道你不信任我嗎?”牡丹總是立刻反駁對方,話回答得像自己永遠是對的那種口氣。
孟嘉說:“幹嘛這樣兒?我是說我自己呢。咱們再萬分坦白一次,以後不再說。剛才一小會兒以前,你正坐在那椅子上的時候兒,你知道我心裡怎麼個感覺?”
牡丹等著他往下說。
孟嘉說:“我若說一度惋惜沒有娶到你,你可別怪我。那時候兒你在那兒坐著——只有你,就是我過去一向那樣兒想看你的那個樣子——同樣的眼睛,同樣的手,同樣的把腿伸開。什麼聲音也不能代替了你的聲音,什麼也不能代替了你走道兒的樣子。你就是你,沒有別的可比的,牡丹。過去我和你不在一起的時候兒,我曾經想過你那種衝動喜怒無常,你的願望,你那狂野的熱情,我也曾把你妹妹比做是你這本書的刪潔本。把你想做是‘負號’的牡丹。現在我把你想做是‘正號’的素馨了。我所要的正是你所多的那一部分,就是你實際的自然本色,不必再減去什麼。我要表明的意思,你能不能懂?我現在不願再看見你由實際上再減去什麼。你的本身正是牡丹。牡丹就是這個樣子。素馨不是你牡丹。我老是說你異乎尋常,異乎尋常,說你獨一無二,你也許聽膩了。普天之下,只有一個牡丹;不能有兩個。這就是為什麼我說難,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哪。”
牡丹聽著這些話,如飲甘露瓊漿。她搖搖頭說:“算了,算了,不要那麼說。不然我可永遠不到北京去了。你若能自己剋制,我一定也會自己剋制。”她突然離遠一點兒,她說:“我給你我的日記。你看了沒有?”
“當然我看了。”
“大哥,你看,我什麼事都沒瞞你。你若看了我的日記,而對我還是照舊那個看法,那你就是真瞭解我,真愛我。”
“那麼你一定要到北京去。素馨也要你去,我瞭解她。你妹妹還不能說是絕頂聰明懂事。所以將來不管在她身前身後,我們都不能輕輕說出一句相愛的話。我倆要把這種情感深深地埋起來。同意吧?”
“同意。”
“那麼我看見你嫁給別人心裡才痛快。”
“你總是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