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獨自動身前往右近所說之處。聚集起來的百姓還未完全散去,社殿前邊還有很多人。一條朝東的小道轉向北邊,附近有很多為平民而設的茶坊。一個戴水色頭巾的人坐在店內的一條長凳上,口中哼著歌,卻不斷向周圍張望。
“南坊先生。”阿吟出聲喚道,卻又驚訝地叫了一聲。在化名為南坊的右近身後,還有一個看來像是富豪的老者,頭戴宗匠頭巾,正坐著飲茶。阿吟一眼就認出,那是納屋蕉庵。蕉庵望見阿吟,毫不驚慌,如視她不見。
“我的事完結了,我也該回去了。茶錢在這裡。”
阿吟鬆了一口氣。蕉庵定會在附近守護著右近。但是,為何在自己見到右近以後,蕉庵才說事情完結了呢?這話有何深意?阿吟雙手抱胸,在右近身邊坐下。蕉庵無事人一般離去。
突然起了一陣風,阿吟的肌膚感覺到了晚秋的寒意。
“阿吟,你終於來了。”
“找我有什麼事?我心亂如麻,來看看。”
“如我說,我是因為愛慕你……才來京都,你會嘲笑我嗎?”
“切莫說笑。今日連加藤主計頭大人都如臨大敵般巡邏呢。”
“負責巡邏的不只是加藤一個。石田、增田也都瞪著血紅的眼睛在找我。”
“那你還……”
“阿吟,我對天主發過誓,要忠誠。”
“對天主忠誠?”
“正如你所見,就算關白下令,我也不會放棄信奉。”
“你可真是堅定啊。”
“但是,還有二者,我卻不能不忠於它們。”
“它們是……”
“一個是關白秀吉,還有一個是茶道。”
阿吟重新打量著右近。夕陽漸漸淡去,右近被箭頭劃傷的側臉,流露出驚人的男子氣概。阿吟心道,細川大人和右近大人究竟誰更武勇呢?從年齡來看,右近要年輕二三歲。但是二人都到了精力充沛的壯年期。若自己嫁與右近為妻……阿吟有些難過。她若嫁給右近,定會要他停止流浪,拼命讓他放棄信奉洋教。
“為了我的忠誠,因為思念你,我混進了京城。”
“說起來,青梅竹馬之情確令人難忘。”
“我首先要表明我對關白的忠誠。”
“要怎樣……”
“我想要你告訴利休居士,讓居士去說服關白,讓他莫要再繼續這個茶會,就到今日為止。”
“到今日為止?”
“是!”右近用力點了點頭,“已經有很多刺客混了進來。總之,如果這個大茶會持續十日,九州定會發生暴亂。你能否找機會告訴他?”
“這便是在對關白盡忠嗎?”
“正是。佐佐成政做上肥後之守,實施暴政,洋教徒便打算利用這十曰,發動一場可怕的動亂。我這麼做,一為表明對關白的忠誠,一為阻止無知的信徒作無謂的犧牲。”右近輕聲笑了,“此行若能成功,右近以後就一生以茶道為樂。想到這個,我心裡一樂,就忍不住說出了對你的愛慕之情,哈哈哈!”
右近的笑聲中含著落寞,還有松風般灑脫的性情。不放棄信仰,但也不怨恨秀吉,以爽朗的心情投入喜愛的茶道,這種境界,的確是可望而不可即。要達到如此境界,卻定要走過不少艱苦歷程。
“我知道了。”阿吟微笑看著右近,道,“阿吟竟能得您垂青……深感榮幸。”
“那麼,希望你說給居士,再讓居士告訴關白。這事要最先讓關白知道。”
“南坊先生,今後你去哪裡?”
“這……”
“我只是想聽聽你的打算,應該無礙吧。”
“哈哈,你誤會了。你不必擔心。我有許多茶道的朋友。”
“你又要回到小西大人那裡去?”
“不。”右近微微搖了搖頭,“如果我去向教友請求庇護,定會給他們帶來諸多不便。我會暫時留在邊境。”
“你會到蕉庵先生那裡去?”
“這個嘛……可能我會去拜隆達為師,暫時學學三絃,或者,去加賀隱居,做一個茶道師。”
“這麼說來,南坊先生和前田利家大人來往甚密了。”
“這都是拜居士所賜,茶道的朋友比武道的朋友有益啊。”
“這倒也是……”阿吟想起了細川夫人。右近和細川忠興交情不淺,去細川夫人處避難,或許無妨。夫人看在教友情分上,定會幫助右近。她遂道:“南坊先生,天漸漸黑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