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新的,但有洗衣粉的味道和陽光特有的新鮮氣息。這小床小被子,也是表哥過去睡過的?也許是她多疑,她翻過被子的另一面,看見一小塊模糊的汙漬,讓她不由自主聯想到血,不寒而慄。
這個時候,姑丈推門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說:“你在這裡住著。房間裡的東西都不要亂動。記著了嗎?”
桔年驚慌地坐在床沿。
“我知道。”她小聲地回答。
這樣的家庭裡,姑媽就是桔年唯一可依賴的物件,畢竟她們才是血脈相承的,又同為女性。最初的日子,姑媽對桔年是熱絡而關切的,那一次她迷路,姑媽差點就急出了眼淚,也是發自真心。姑媽的噓寒問暖讓桔年一度非常受寵若驚,都不知道怎麼消受這種好。
不過,就像主人家待客,客人剛來時,總是熱情的,可是客人住久了,就成了一塊心病。熱情持續久了,誰不會覺得累?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呢。共同生活了一個月左右,姑媽已經習慣了桔年的存在,一如習慣了家裡新添的一把椅子,椅子剛買回來天天坐,一個月都過去了,跟別的椅子也沒有什麼區別。
姑媽跟姑丈一樣,為了生計,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他們也是最普通的小百姓,生活不容易,勤勞儉樸善良那不是沒有辦法的美德嗎?桔年從姑媽那學會了做飯,每天放學回家先把晚飯準備好,否則姑媽姑丈回來看到冷灶臺,是要不高興的。這些桔年都應付得來,她做的東西算不上可口,總可以下嚥,兩個大人也不是對飲食講究的人,飽肚即可,不需要精細。
日子跟窗臺上的日曆似的,一個個昨天被撕掉。聽說,弟弟終於在某個鄉下出生了,爸爸媽媽如願以償,桔年還沒機會去看一看,不知道媽媽現在怎麼樣了。爸爸來過幾次,塞給姑媽生活費,每回還留下幾斤蘋果,然後就走了。大人們都是忙碌的,姑媽也顧不上桔年什麼了,也是,桔年太安靜安分了,不會搗蛋,也不會撒嬌,是個存在感很低的孩子。姑媽姑丈不怎麼過問她的學習,也輔導不了,至於孩子在想什麼,這並不重要。每日所說的幾句話無非關於生活起居。
“吃了嗎?”
“飯做好了嗎?”
“睡覺吧。”
這樣也好。姑媽姑丈不在家,桔年也許更輕鬆一些。姑媽嘮叨,姑丈的臉色永遠難看,他們湊在一起總是吵架,第二天又一前一後推著水果車出門,好像之前的爭吵並不存在。
唯一讓桔年困擾的是姑媽的大嗓門。姑媽喜歡在鄰居街坊面前,領著桔年,一遍一遍重複著這孩子父母怎麼顧不上她,自己又怎麼幫了弟弟一個大忙,養一個孩子是多麼不容易,言下之意,自己兩口子是多麼的厚道。非得街坊們都說:“老劉他家的,你們真是好人,這孩子遇到你們是享了福。”姑媽才肯滿意地結束。
住附近的大嬸們總喜歡問,“桔年,長大了會不會報答姑媽?”
迫於“民意”,桔年得一次次地回答:“會的,我長大後要報答姑媽和姑丈。”
她感激姑媽一家,但是說這些讓她難為情。
爸爸給的生活費都在姑媽那兒,桔年是一分錢都沒有的。她在長身體的時候,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每當她拽著短短的衣角,迫不得已地告訴姑媽,姑媽也會給她買新衣裳。但衣裳買回來之後,姑媽又會週而復始地在大家面前說:“這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可我也不能苦了她啊,衣服總要穿吧,誰叫我只有一個弟弟呢?”
姑媽的嘴就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擴音器。音量大,內容豐富。什麼都可以成為她的談資。
“我們家桔年啊,小時候營養跟不上,小學快畢業了,身板跟7、8歲似的。別人家的女孩子這個年紀‘那個’都來了,我們家這個,還沒發育。”
“小小年紀,就已經知道花錢了。這孩子,不愁吃不愁穿,那天還問我要零花錢來著,好像她爸爸給了我多少好處似的。”
“看書看書,就知道看書,別的都不會。女孩子家家,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雜書,早晚學的不正經。”
說這些,姑媽也並不是真的厭煩桔年,她做了好事,所以需要對大家傾訴,孩子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毛病,會讓街坊的交談內容變得更為豐富。當然,這些都無損於她撫養了桔年這個事實,也無損於她是個好人這個事實。
桔年是念著姑媽的好的,但是她同時又討厭姑媽,在這點上,她不是個好孩子。她想,等自己長大了,就報答姑媽,給姑媽很多很多的錢,但一定要離姑媽遠遠的!
巫雨,桔年心裡更願意叫他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