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他拜訪了我的小房間。
那晚,他的突然到訪使我驚喜交集,在我的小斗室之內,他四面環顧,憑窗佇立,他說:“你有一個很好的環境。”
“又小又擠又亂。”我笑著說。
“可是很溫暖。”他說。仰著頭,對高懸在天際的月亮噓了一口氣。“好美的月亮!好象在你的屋裡看月亮,就比平常任何一日看到的都美。”
我注視他,想著他話裡有沒有言外之意,但,他那深沉的眼睛迷茫而朦朧,我什麼都看不出來。
就是這一晚,我知道他有喝啤酒的習慣。
任何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第二,第三……就會接踵而來,逐漸的,他成了我小屋中的常客。許多個晚上,我們靜靜的度過,秋夜的階下蟲聲,冬日的簷前冷雨,春日的鳥語花香,夏日的蟬鳴……一連串的日子從我們身邊溜過去。他幾乎每晚造訪,我為他準備了啤酒和消夜,他來了,我們就談天、說地,談日月星辰,談古今中外。等這些題目都談完了,我們就靜靜的坐著,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而雙方卻始終只能繞在那個困擾著我們的題目的圈外說幾句話,無法衝進那題目的核心裡去。因而,一年過去了,我也養成喝啤酒的習慣,養成深夜不寐的習慣,而我們仍停留在“東邊太陽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情況裡。
一夜,他到得特別晚,看來十分寂寞和煩躁。我望著他,他微蹙的濃眉使我心動,他那落寞的眼睛使我更心動,一年來困擾著我的感情在我心中燃燒,我等他表示已經等得太久了,我到底要等到那一天為止?於是,當我把啤酒遞給他的時候,便不經心的問:“很寂寞?”
“在這小屋裡不會寂寞。”
“離開這小屋之後呢?”我追問了一句。
“之後?”他徊避的把眼睛調向窗子:“之後有許多工作要做,顧不得寂寞!”
“那麼,你為什麼煩躁不安?”
“我煩躁不安?”
“你看來確實如此!”
“大概是你看錯了!”他走到窗子前面,神經質的用手指敲著窗欞,凝視著外面的夜空,故意的調開了話題:“夜色很美,是嗎?”
我追過去,和他並倚在窗子上,我握著酒杯的手在微顫著,輕聲說:“三十幾歲的男人並不適合過獨身生活。”我的臉在發燒,我為自己的大膽而吃驚。
他似乎震動了一下,很快的,他說:“是嗎?但我早就下決心要過獨身生活。”
“在這一刻也這樣決心嗎?”我問,臉燒得更厲害,心在狂跳著。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空氣似乎凝住了,使人窒息。然後,他說:“我不認為有另外一種生活更適合我。”他的聲音生硬而冷淡。
我的心沉了下去,失望和難堪使我無言以對,我必須用我的全力去壓制我衝動的情感。眼淚升進了我的眼眶,迷濛了我的視線,我靠在窗子上,前額抵著窗檻,斟滿的酒杯裡的酒溢位了我的杯子。我把酒對窗外傾倒,酒,斟得太滿了,我的感情也斟得太滿了,我倒空了杯子,但卻倒不空我的情感。
他走到我的書桌前面,把杯子放下,我悄悄的拭去淚痕,平靜的回過頭來。他望著我,欲言又止,然後,他勉強的笑了笑。
“不早了,”他說:“我要回去了!”
我的話竟使他不敢多留一步?他以為我會是枝纏裹不清的藤蔓?怕我纏住了他?我送他到門口,也勉強的笑笑,我的笑一定比他的更不自然。
“那麼,再見了。”我爽朗的說。暗示我並不會對他牽纏不清。
他凝視我,眼睛迷濛悽惻,微張著嘴,他說:“小秋……”
我等待著。但是,他閉了一下眼睛,轉過了身子說:“再見吧!”
我倚在門上,目送他消失在走廊裡,轉回頭,我關上房門,讓淚水像開了閘的洪流般洶湧奔流,我的心被揉碎了。
從這天起,他不再到我的小屋裡來了。我幾句試探的話破壞了我們的交往。小屋裡失去了他,立即變成了一片荒涼的沙漠,充滿的只有寂寞、無聊,和往日歡笑的痕跡,再有,就是冰凍的空間和時間。
辦公廳裡的日子也成了苦刑,每次與他相對,我不敢接觸他的眼睛,怕在接觸之中,會洩露了我自己太多的隱情。他也陷在顯著的不安裡。我敏感的覺得他的眼睛常在跟蹤我,而我卻在他的眼光下瑟縮。我努力振作自己,努力強顏歡笑,努力掩飾自己的失望和悲哀。可是,一切的努力都沒有用,我迅速的消瘦了下去,蒼白的面頰和失神的眼睛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