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年輕的朋友們!水已退,請涉水過去,按地形圖去尋路,相信你們不會再'迷途'了。珍惜你們已有的,則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夢之谷。是嗎?祝福你們,恕我不送。”
我們默默的站了幾分鐘,然後一一的向我們的女主人告別,雖然她聽不見,我們仍然致意殷切。我把昨日的那一束花,放在她的胸前,她看來像個年輕的新娘。很快的,我們上了路,涉過了淺淺的小溪,沿著溪邊的小路,我們沉默的走著,一小時後,我們來到前日的小瀑布前面。回頭凝望,夢之谷早已不復可尋,煙靄騰騰中,綠樹青山,重重疊疊。極目望去,雲山蒼蒼茫茫,深不可測。
“我像做了一個夢。”我說。
“我也是。”宗淇說。
我們手挽著手,慢慢的向前走去。前面幾碼處,浣雲和紹聖正相倚而行,像重疊的兩個人影。
木偶
星期天,我們全家舉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掃除。許多塵封了十幾年的書籍、物品、破銅爛鐵、瓶瓶罐罐,都被翻了出來。其中包括了我童年時代的一隻“百寶箱”。這箱子被從許多破傢俱中拿出來,由小妹為它啟封。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些希奇古怪、零零碎碎的各種物品,什麼鈕釦啦、銅指環啦、牛角啦、雕刻的石質小動物啦、摺扇的扇骨啦、小喇叭啦……還有好多叫不出名堂來的玩意兒。我用新奇的眼光去打量這些東西,依稀看到我的童年。每一樣東西,似乎都代表著一個年齡,和一段回憶。面對著這隻百寶箱,我不由自主的沉思了起來。忽然,小妹從箱子裡拾起一樣東西,叫著說:“看,大姐,多可愛的木頭娃娃!”
我一看,這是個木質的小玩偶,雕刻得十分精緻,眉目是用黑漆畫上去的,栩栩如生。我從小妹手裡奪過那東西,一瞬間,我感到一陣暈眩,握緊了它,我似乎被拉回到了十五年前。
在故鄉湖南的鄉間,我們沉家是數一數二的富有。數代以來,沉家的子弟都是守著祖業,讀讀書,也做做官。祖父曾一度做過縣長,但,四十幾歲,就棄官回鄉,以花鳥自娛。
沉家的田地非常多,擁有上百家的佃農,而且,由於地勢好,灌溉足,幾乎年年豐收。和沈家財富正相反,是人口稀少。祖父是三房單傳一子,父親又是祖父的獨生子。到我這一代,偏偏母親連著小產了兩個孩子,才生了我,我又是個女孩,而我之後,母親就一直沒有生育。(弟弟和小妹是直到臺灣才生的。)所以,那時我是沉家三代的唯一的孩子,儘管是個女孩,也成了祖父母和父母心中的寶貝。
我在極度的嬌養下成長,祖父母的寵愛是達於極點,我哼一聲,可以使全宅天翻地覆,我哭一下,整個家裡就人心惶惶。我自己也深深瞭解我所具有的力量,而且很會利用它。
因此,我是專橫跋扈而任性的。有時,母親想約束一下我的壞脾氣,我就會尖聲大叫,把祖父母全體引來,祖父會立即沉下臉對母親說:“家裡有長輩,你管孩子也應該問問我們,這樣私自管教是不行的,要管她,也得由我來管,她是我的孫女兒呢!”
母親只能俯首無言。於是,我的脾氣更驕狂、更暴躁,也更專橫了。
那年我八歲。
在距離我們宅子約一里地之遙,是高家的房子,那是兩間由泥和竹片砌成的房子。狹小陰暗。老高是我們家的佃農,很能吃苦耐勞,祖父對他十分優厚,但他卻擁有十一個孩子,六個男孩,五個女孩,由於人口眾多,他們生活十分清苦。
我,雖然擁有許多東西,但我羨慕高家的孩子,他們追逐嬉戲,笑語喧譁,是那麼熱鬧,那麼快樂。而我卻一個玩伴都沒有,儘管有許多玩具,卻沒有一個同玩的人。於是,我常常跑到高家附近去,和高家的孩子們玩,他們教我在田裡摸泥鰍,到山上摘草莓,到池塘邊釣青蛙,爬到樹上掏鳥窩……這些實在比任何一樣玩具都好玩,更勝過祖父天天強迫我念些“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的生活。可是,祖父最初不願我和高家的孩子們玩,既怕我爬樹摔斷了腿,又怕給水蛇咬到,更怕跟著他們吃草莓吃壞了肚子,跌到水塘裡淹死,還有,怕高家的孩子們欺侮了我……
但,我堅持要跟高家的孩子一起玩。在一次大哭大鬧之後,祖父只得依從我。不過,他派了家裡的長工老汪保護我。老汪是個大個子,臉上有一道刀疤,有一股兇相,但他是忠心耿耿的。從此,我走到那裡,老汪也走到那裡,像我的一個影子。只要我和高家的孩子略有爭執,老汪就會站了出來,那孩子準被老汪嚇得乖乖的,我的勢力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