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喜歡身邊的人單純,簡單,憨。
他們則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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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漸漸發現,頭頭們對妮妮都很感興趣,找各種自然而又自然的理由,設法把她留在自己身邊。讓她去他們的辦公室,讓她為他們辦什麼事情,有的頭頭晚上來辦公室加班,居然也會讓妮妮來陪。
妮妮會打字,會速記,會英文,可以從各個方面伺候頭頭。
有一天,我正要推一個頭頭的辦公室,聽見頭頭在裡面講:妮妮,你臉上的面板怎麼這樣細嫩,抹的什麼美容霜啊?
我便聽見一下手打手的聲音,然後是妮妮的嗔斥:別——!你的手這麼粗。
然後是頭頭的笑聲。好像很和藹,其實是很不懷好意。
我知道不該推門進去。那樣,頭頭會很不高興。而且,我知道,妮妮此刻也不需要我的出現。她是不願意讓頭頭們有任何窘困的。
可是,裡面的情節有了超乎尋常的發展。聽見那個頭頭說:你怎麼這樣扭捏?這有什麼關係,不知道我喜歡你?今天我請你吃烤鴨,好嗎?
我還要回家。妮妮這樣回答。接著聽見她壓低聲音說:你別這樣……
裡面有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的聲音。大概是一個茶杯碰翻了,哐噹一聲響。聽見妮妮說:水灑了。
那個頭頭粗啞的聲音,嘻嘻笑著:沒關係。來,別走。
別——!又聽見妮妮壓低的聲音,還有那壓低了的推擋的聲音。後來,聽見妮妮有些急促的呼吸,依然是壓低的,但有些氣急地說:別,你別——。
椅子碰倒的聲音。
沙發彈簧吱吱的聲音。
我敲了敲門。
裡面的一切聲音都停止了。
我推門進去,低著頭,拿著暖壺。
陌生的小城(5)
頭頭已坐在桌子後面的椅子上,微微喘著氣,微露慍怒,但還端著慣常的和藹的威儀。
房間內,看得見凌亂,還有看不見的凌亂。妮妮坐在沙發上,臉微紅,低著頭,雙膝緊並,頭髮有些蓬亂。她用手理了理,很平靜了。
我放下壺轉身走了。
聽見頭頭很泰然地站起來,很泰然地朝房門這兒走。
我關門時留了一條縫。
聽見妮妮用快而不失自然的碎步走到門口。
大概兩人同時抓住了門。
妮妮說:部長,我這會兒要去書記那兒。他等著我送列印出來的檔案呢。
啊……那位叫部長的頭頭抓著門把的手想必猶豫了:那吃烤鴨呢,你去嗎?
妮妮說:下一次吧。今天我還有事,去不了。
我加快腳步離開這裡,又把暖壺送進了另一個辦公室。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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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要是伺候那被稱作書記的最大頭頭。我同時也伺候許多被稱作這長那長的頭頭們。
我像無聲的影子在寬蕩蕩、硬邦邦的長廊裡飄來飄去。我覺得自己是青灰色的,半透明的,沒有質量的,虛空的。我不被任何人注意。如隱身人一般。人們知道我的存在,是看到暖壺在一間間辦公室被拿進拿出。
不是我拿著暖壺,是暖壺跟著一個若有若無的人影。這人影可以從窄窄的門縫裡閃進去,閃出來。它不佔有空間。
我不奢望佔有空間。
我不過是個多餘的靈魂,在這偉大嚴肅的宮殿裡,搬運著暖壺,或傳遞著公函。
只記得剛剛踏進這座大樓時,還多少被人注意過兩眼。現在,已經被所有的人忽略了。
我習慣這忽略,這讓我安然。
我仇恨這忽略,這讓我切齒。
然而,切齒是沒有道理的。
我也便平淡了。
我不存在了,在別人心目中,我是暖壺的影子而已。那些頭頭們在我的心目中似乎也不存在了。他們不過是使用暖壺的影子而已。
我飄飄蕩蕩。我如在墳場飄蕩的精靈。
然而,我時時感覺著妮妮的存在。
那是太陽。那是光明。那是兒童嘴裡最初長出的稚牙。很清新。很潔白。
我知道,這宮殿裡影影綽綽開著各種各樣的會。這個骯髒的城市裡,許多時間、空間、財富,都是在這裡被瓜分的。
天下的瓜分各種各樣。
漂亮的臉蛋也可能是瓜分的物件。
當然是。
妮妮也是伺候一群頭頭們,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