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忙碌而安靜,像一部正在放映的無聲電影。一道道佳餚從提籃中轉移到飯桌上,霎時令廳內香氣四溢。陶瓷的餐具上印著燙金的字型——太子樓御膳堂。
自打寧祥充當廚子以來,說到他的手藝,無不聽者傷心、聞者恐懼。蘇三偶爾的代勞,被視為救贖日;白九棠的外賣方案,被視為“我主英明”。
白門人家吃遍了法租界的酒樓,淺嘗了英租界的美食,而今,大當家的為了彌補近期對太太的忽視,一筷子指向了華界的太子樓。
偌大的宅邸沒有正經八百的廚子,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麼。更何況宅子裡一個下人都沒有,從管家到賬房,乃至於丫頭、孃姨……所有角色都是由眾兄弟出任的。
送餐的雜役無聲的退了出去,蘇三妝容整齊的倚在桌旁驚歎不已:“烤鴨?炒肝?涮羊肉?”
“是啊!還有春餅卷菜、京醬肉絲、冰糖肘子……”白九棠掃視著滿桌佳餚,大大咧咧的撩了撩袖子,朝眾兄弟抬手一揮:“大家坐!”
“你叫的全是京菜?”伴著一群大男人落座的身影,蘇三痴痴的綻開了笑意,涮羊肉在金色銅鍋裡熱烈的翻騰。蒸蒸熱氣迷濛了她的眼睛。
“嗯。”白九棠瞥了她一眼,藏起欣然之情,硬邦邦的說道:“什麼菜系並不重要,我只是想給你換個口味而已。若是不滿意可以撤了再叫,粵菜、川菜、中餐、西餐,想吃什麼都隨你。”
“為什麼?”蘇三左右溜了溜眼珠,揚起眉梢湊近了臉:“因為我肚子裡懷著你的兒子?”
既然孩子他爹故意淡化菜系的問題,孩子他娘又何必庸人自擾?京菜、滬菜都是菜,外賣能叫出多大的玄機來?不如夫唱婦隨助助興,就當是獎勵他爹的一番心意。
“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兒子?”白九棠自以為高明,得意洋洋的東拉西扯。
“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真正高明的人將了他一軍。
“呃……”某男白日做夢,憨笑起來:“差不多吧。”
“他爹,我代孩子謝謝你!”蘇三慧黠抿開了嘴唇,丟開憨豆一般的夫,向眾人招呼道:“別愣著啊,開動吧。”
這一頓飯蘇三吃得驚天地泣鬼神,男人們終於見識到了孕婦那深不可測的食量,席間無不為她捏了一把汗。
午餐進行得迅猛而愉快,某位申明過自己不是豬的白夫人,大快朵頤後丟開飯碗便譁眾之然的伸了個懶腰:“這幾天老是犯困……我得去躺一會兒。”
被永仁攙向茶室的白九棠,詫異的停下了步子。頓了一頓吞回滿腔揶揄,風度翩翩的扭過了頭:“你去吧。”
“你不陪我麼?”要不是蘇三穿著一身中式鮮衣,真想朝這個跛腳的鄉紳行一個十八世紀的屈膝禮。
“你自己回房去不就行了嗎!?大白天的也不害臊!”白九棠尷尬的溜了眾人一眼。
“起床的時候不是說好了要陪我一整天的麼??”白夫人不依不饒的貼近了身來,旁若無人的捧起了他的臉:“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吧?”
無良丈夫隨口給妻子許諾,說今朝要全天候陪同。這位妻子也不是什麼善茬,哪能容丈夫隨隨便便的忽悠自己。
“……”白九棠悲憤的瞄了瞄天花板。想不通自己這張臉為何老是逃不脫厄運的折磨。一個看似柔順的女人竟如此愛唱反調,你越是不許她做的事,她越是樂此不疲!
“罷了、罷了!我抽支菸就上來。”白九棠的嗓音裡揉著策略性的妥協。
這一招果然有效,蘇三自動放下柔荑,饒過了他的臉龐,卻繼續歡顏糾纏道:“最近不太平,你不在我睡不安穩。”
“大白天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好怕的?!”白九棠耐性耗盡喝斥起來。無奈嬌妻漠漠然不作回應,他只得鬱結的將臉頰轉向了另一邊:“寧祥,你去樓上守著,我一會兒就上來。”
“是。”寧祥邁步朝蘇三走去:“嫂嫂,我陪您上樓去吧。”
“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蘇三竊笑著收起了黏糊勁兒,攏了攏羊絨的三角披肩,灑脫的朝樓梯走去。
餐後吸菸是男人們的固定節目,住洋房的流氓們多多少少沾染上了一些洋味,樂於集體轉移到茶室或者客廳裡,一邊互相“毒害”一邊胡吹亂侃。
一刻鐘之後,三樓的過道上響起了蹣跚的腳步聲,白九棠提前離開茶室,回到了樓上的主臥房。
蘇三換上了絲綿睡袍,坐在被窩裡托腮等待,房門響動的一瞬間,心情像綻放的秋海棠:“我就知道你會盡快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