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事,索性連大門也不出,每日裡只守在房中,倒將此地的各色菜餚品了個遍。那日黃昏本來照例沉入夢鄉,突聽樓下傳來爭執之聲。
……
她大覺懊惱,推開窗門,但見堂內站立兩人,一人正是迎她進門的小二,另一人一身布衣,已洗得發白,方庭飽滿,面容清恬,提了一個破敗的竹籃,雖然正被小二向外推搡,卻容色不變。那小二尤在那裡咕囔道:“方先生吶,本店哪能每次都救濟你那些孤兒?你那幾個教書銅錢,根本養不起那麼多人,你何苦在那裡苦苦支撐?沒那個能力,就不要攬瓷器活!”
楚楚聞言,惻隱之心頓起,隨手將一錠銀拋入他竹籃中。她本無需他致謝,回頭就要掩門,誰知那男子似乎司空見慣,頭也不抬,將那銀錠拋了回來,淡淡道:“方大可只為孩兒們求點飽腹,不取不義之財。”
四周早響起一片訕笑聲。有人笑道:“兀那小娘子,莫不是也瞧上了這窮酸?這方大確是本地出了名的美男子,偏偏極不解風情。想本地裡長之女許以重金下聘,他還不從,哪裡還會理睬你們這些隔三差五往他這裡獻殷勤的?”
楚楚平生倒還首次被當作登徒子,羞憤難止,見那男子默然不語,竟然轉頭就走,只覺氣怒攻心,蹬蹬幾步,便衝下樓來,偏將銀錠塞回到他手中,見他冷冷看了過來,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你放心,本姑娘見過的美男子,沒有千兒也有八百,就算要打你的主意,也無須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
她不待他開口,又道:“這銀兩不是給你的,是給那些孩子買吃的用的。本人最大的好處,就是銀錢來路正當,絕非坑蒙拐騙所得。”
那男子抬起眼來看她,那雙眼睛清澈如水,彷彿清冷得能映出人心來。饒是楚楚,也覺得他這雙眼睛果然堪稱寒星,好在她看慣美男,不動聲色笑道:“不過,要我是你,什麼人給的錢我都會收。只要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能夠造福世間,何必窮究來路呢?總比叫他們陪你一起清高餓死的好。”
她明明在那裡嘲笑他,言語中卻分明有種看破紅塵的悲傷,叫他聽了出來。他怔了怔,仔細看面前人,那雙眼睛極為深邃,雖然看著他,卻彷彿透過他深深看著遠方。他看得太出神,竟被她將銀錠在手心重重一按,看著她靈巧的身影上得樓去,一把將門掩了。
心羨遊僧處處家(二)
楚楚每日裡都在房中借酒消愁,渾渾噩噩,也不知今宵幾何。那晚不斷有明燈透窗,樓下喧囂非常。她心下納悶,推窗出去,驚見皓月當空,街道上兩邊掛滿了彩燈,高大的燈輪、燈樓和燈樹已建立起來,果然是“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街頭有人在耍獅子、舞龍燈,遊人熙來攘往,原來已到上元佳節。
元夜本是團圓夜,她卻偏偏獨在異鄉,不知何往。藉著幾分酒意,她索性倚坐在窗臺上,向路人遙遙舉盞。有人見她豪爽,向她大聲喝彩。她更添多幾分醉意,想起幼時念過的一闋詞來,高聲吟道:
“愛元宵三五風光,月色嬋娟,燈火輝煌。
月滿冰輪,燈燒陸海,人踏春陽。
三美事方堪勝賞,四無情可恨難長。
怕的是燈暗光芒,人靜荒涼,角品南樓,月下西廂。”
樓下喝彩聲如潮,她卻倍感淒涼,就欲從窗臺縱回,感覺一道悲憫的目光清清冷冷透過人群,投射在自己身上。她凝目望去,卻見方大可依然是一襲洗得發白的青衫,手裡提了盞五色彩燈,靜靜站在街角。他身畔環繞這十幾個童子,倒各穿身簇新的衣衫,正在那裡一手忙不迭吃著糖葫蘆,一手提了各色小燈指著熱鬧處手舞足蹈。楚楚看得由衷地笑出來,那笑意映在方大可眼裡,也對她略感窘迫地微笑起來。
這笑容倒宛如這不夜天的一盞明燈,叫她看得心情舒暢很多,終於對他揮了揮手,返回自己的小小天地裡去了。半夜起身,發現門邊不知何時掛了一盞小小的彩燈,似曾相識,要努力回想,才記起好像是那秀才提的那盞。
第二日一早起來,只覺頭痛欲裂。她以為是宿醉未醒,並不為意,誰知漸漸覺得全身乏力,額頭似在灼燒。小二送餐過來,都叫她退了回去。
她這一病,本由心生,加上她放任自流,醫者不自醫,更兼身邊乏人照料,病勢越發沉重起來,漸漸臥床不起。
那日她正在昏睡,突覺房門被強行開啟,她強自從床上支撐起來,見一人身著團花對襟襖,四方臉上堆滿一成不變的笑容,闖進房來。那小二縮著頭,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她早取了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