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個城鎮便換一輛馬車換一個車伕,但後來又覺得不妥,萬一露了財白或是所託非人便耽誤了大事。因此在上一個城鎮便選了這個極理想的老車伕,並且在他家中借住了兩日仔細考量了人品才最終下了決心。臨行之時在他家中隱秘之處藏了銀兩,只待到達東魯邊境便將他遣回,屆時再將藏銀之地告知。
剛在小客棧歇下,老章歡歡喜喜買了香燭急匆匆去朝拜天慶乃至全九州大陸都極負盛名的聖僧玄空,慕清妍則攤開了那幅西樓玉所贈的畫在白絹上的地圖,盤算著還有多久才能抵達東魯。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低淺的宣佛聲。客棧中所有住客和夥計幾乎已經傾巢而出去朝拜聖僧,店內只留了一個滿腹牢騷的老闆,因而這一聲佛號雖然低淺卻清晰無比傳入慕清妍耳中。
客棧院中,老闆沒好氣的斜睨著眼看著眼前這個年紀輕輕衣著光鮮的和尚,把嘴一撇:“你瞧瞧你這樣子哪像個出家人?你瞅瞅你這衣料,是上好的綢緞,還來我這裡化緣?”他把袖子舉到年輕僧人鼻端,“你一條袖子能買我這上上下下里裡外外幾十套衣服了!去去去,走走走,沒錢!”
“施主,”年輕僧人面容乾淨微帶佛光,唇邊甚至還帶著淺淺微笑,聲音便如梵唱般飄渺而神聖,又似染了檀香般帶著令人心剎那沉靜安詳的魔力,“小僧來此,只為見一見有緣人。”
“得啦!哄誰啊?”老闆越發沒好氣起來,“你大概是聽說玄空聖僧來了,藉著聖僧的名頭來偷盜吧?還真沒看出來,你穿得這麼人模狗樣的,有這樣一副好相貌,還這樣不學好……”
年輕僧人低宣了一聲佛號,低垂了眼眸,眼觀鼻鼻觀心。
“我這店裡只還剩了一位客人,你若偷竊……”店主人仍舊喋喋不休。
慕清妍緩緩驅動小車來到門邊,輕輕說道:“這位大師,可是來找我的?”陽光打在她臉上,半明半昧間,滿是明暗不定的傷懷。
而那年輕僧人站在一地柔和的日光中,周身彷彿也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恍若站在雲端的神祇,悲憫的俯瞰蒼生,叫人只敢仰視,只願膜拜。
不知何時,那市儈的店主人已經深深拜伏下去。
“聖僧請進。”慕清妍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那年輕僧人微微打了個問訊,含笑緩緩步入。
慕清妍請那客棧主人送了小火爐以及新汲的井水進來,便關閉了門扉。
一張小桌,對面坐著微微闔目的僧人,他衣袂翩躚,彷彿隨時都會化風而去。他眉目疏朗俊逸,明明只有二十餘歲年紀,卻好像已經履足紅塵千餘年,溫和潤澤的臉上滿是普度眾生的悲憫。只是端然一坐,卻令人不由自主想到廣袤的山川,浩瀚的大海,廣博深遠的天空……真正的神人之姿。
慕清妍也覺得心境平和寧謐。她將紫砂水壺放在爐子上,便從身邊取出茶餅,在茶缽裡細細碾碎,用茶匙將茶末傾入已經沸騰的水壺中,看茶末在如魚眼的水泡間翻騰,又再傾入一匙茶末……
如此八次,她終於提起茶壺高高舉起,寬大的衣袖中微微露出瘦弱纖細的一節手腕,忽略了上面的傷疤,便覺如玉琢磨。一道水箭瀉入茶杯,氤氳的熱氣中,茶杯中出現了一朵聖潔的蓮花,緊跟著又是一朵……
九朵蓮花彼此相連,大蓮花花瓣上也有隱約的小蓮花,背景上彷彿有佛光。佛前蓮花。
慕清妍放下茶壺,雙手捧起茶杯,輕輕放在年輕僧人面前,淺淺開口:“請玄空大師品評。”
被認出身份,玄空大師並無一絲詫異,端起茶杯湊在唇邊,細細嗅那茶香,然後才淺淺抿了一口,然後微閉二目,認真品味。
“好茶,”半晌,玄空大師發出恍若嘆息的一聲,“只是執念太盛。”
慕清妍微微一愣,隨即微微俯首:“願大師有以教我。”
“施主,”玄空大師並未睜開眼睛,只是餘韻悠長地道,“假作真時真亦假。世人皆以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殊不知,眼見的也未必是事實的真相,為人處世但問本心,才不至於一葉蔽目。”
慕清妍目光冷了冷:“大師,我不懂。”這位高僧,分明意有所指。
玄空大師伸指一指地上水桶:“這是什麼?”
“井水。”慕清妍雖然不解,但還是照實回答。
玄空大師淺淡一笑:“天下之水,分泉水、井水、江水、河水、湖水、海水,還有雪霜露冰霧,味道不同,表象各異,但究其本源,施主可知?”
慕清妍垂眸思索片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