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急忙誠懇萬分道:“當然為送老大人歸鄉而來。”
李東陽冷哼:“若老夫再不識相,恐怕酒裡不止是放醋,該下毒了吧?”
“言重,呵呵,老大人言重了。”
李東陽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沒好氣地扔給秦堪:“方才在城外久等你不來,老夫心頭火起,正打算一把火把它燒了呢。”
秦堪如獲至寶接過這張紙,匆匆一掃之下,不由大喜過望。
今日大清早出城,除了送別李東陽之外,主要為的便是這張紙,紙上只寫了一串名單,皆是朝中大臣,有禮部右侍郎白鉞,新任戶部尚書顧佐,工部左侍郎洪鐘等等,排頭第一個名字,赫然竟是新上任的吏部尚書,李東陽的師弟楊一清。
從這一串名字上可以看得出,這張紙多麼的珍貴。
秦堪鄭重其事將紙貼身收好,站起身朝李東陽長長一揖:“晚輩多謝老大人,此情今生怕是難以為報了。”
李東陽緩緩道:“這些人皆是老夫交好的同僚或晚輩,昨日老夫已一一囑託他們,他們也答應了,日後儘量與你方便,不過你能不能收服他們,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秦堪啊,你如今雖權柄朝中無二,但你畢竟不是文官,與文官有很大的差別,老夫拼盡全力只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了,無法再給你任何助力,但求能稍減一下你的阻力而已。”
秦堪默默點頭,李東陽說得沒錯,這串名單上的名字,不是李東陽留給他的小弟,頂多算是一部分可以爭取的文官,李東陽四朝經營,立朝五十載,積累的人脈可謂豐厚之極,但李東陽的人脈不見得便是秦堪的人脈,除了楊一清欠過他的人情外,其餘諸人皆無來往,秦堪要想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勢力,未來的路仍然艱難。
這是李東陽留給秦堪的最後一份大禮,儘管這些人只是理論上可以爭取,但也足夠秦堪欣喜萬分了。
滿臉喜色的秦堪見李東陽皺著眉頭將加了醋的酒遞到嘴邊,一副被賜自盡的模樣,糾結極了。
秦堪急忙擺出豪邁之色:“老大人德高年邁,這等劣酒怎麼配得上您呢?快快放下,晚輩這裡有更好的……”
說著拍了拍手,一名侍衛捧著一個酒罈走進涼亭,壇口泥封完整,透著泥土的清新,李東陽眼睛亮了,酒罈外面帶泥土的絕非凡品,顯然在地裡埋了不少年月了。
“通州錦衣衛千戶所送來的三十年陳女兒紅,入口綿軟,回味悠長,高階致仕人士最正確的選擇,您,值得擁有!”
說完秦堪接過酒,拍去壇口泥封,一股濃郁得近乎成形的酒香飄散而出,在小小的涼亭內四下蔓延。
李東陽驚呆了,不是為這壇三十年的女兒紅,而是為秦堪這副前倨後恭的嘴臉。
“你……老夫若一直不拿出這份名單,你這壇三十年陳的女兒紅是不是不會露面了?”
秦堪猶豫了一下,道:“西涯先生知我為人誠實,我也不瞞你,晚輩大清早起來巴巴趕到離城三十里的地方與先生送別,正所謂無利不起早,若先生不拿名單,我不在酒裡下毒已然算是上善若水,厚德載物了,這壇極品女兒紅我還真不會拿出來……”
李東陽呆楞許久,終於破口大笑,笑得渾身直顫,白花花的長鬚抖索不停,指著秦堪哈哈笑了半晌才停下。
“小人,典型的小人!當初認識你的時候你燒了老夫的房子,今日送別老夫你又坑了老夫一次,咱們也算是有始有終了,你今年才二十幾歲,老夫一定要使勁再活二三十年,睜大眼睛好好瞧瞧你會將朝堂那些文官禍害成何等慘狀,來,給老夫把酒滿上!”
琥珀色的女兒紅倒在酒盞裡,濃稠得像一碗熬得火候十足的濃粥,地下埋了三十年的酒自然不能直接喝,七分陳酒要兌三分新酒,酒味才能發揮到極致。
侍衛細心為二人兌好酒,然後恭敬退下。
李東陽舉杯一飲而盡,然後抿著嘴睜大眼睛,彷彿被使了定身法似的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不舍地將酒嚥了下去,長長嘆道:“老夫柄國十餘載,卻也極難喝得上這等人間佳釀,今日算是遂了心願。”
擱下酒盞,李東陽注視著秦堪,眼中露出幾許感慨。
“當初錦衣衛裡一個小小的內城百戶,鬥東廠,鬥太監,鬥文官,鬥韃子,鬥權奸……與天鬥,與地鬥,幾番絕境之時,朝中皆言你已萬無生理,而你卻偏偏咬著牙殺出了一條血路,老夫朝中為官五十載,見過無數年輕俊秀,也見過無數風雲人物崛起,敗落,唯獨你是個異數,秦堪,老夫今日一別,日後朝中你將愈發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