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巨大的口子,憂傷噬骨。
汐兒,汐兒……
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緊緊握攏的指端,股股青筋似要爆裂出來。最終,最終,他仰起頭,冰冷的雪花頃刻就鋪滿他俊秀的面龐,溫熱的氣息散掉那點點凌亂的寒冷,眼角便順勢滑出一條蜿蜒的痕跡。
潮溼,冰涼。
唇邊的微笑漸漸淡去,澄澈的雙眸裡若有似無地遊蕩著絕望的氣息,抓著符紙的手一緊,蘇汐騰地趁起身來,也顧不得雙腳發軟,慌忙就要朝龍陌跑去。然而腰間卻猛然一緊,龍珞目不斜視,環著她的手臂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蘇汐恨極,一邊用力地掰著環在她腰間的手,一邊哭鬧著叫他鬆手。
“浣衣局的這幾天,還沒讓你學得規矩些麼?”耳畔邊龍珞的微低的嗓音裡透著危險的氣息,蘇汐一愣,然後就聽得龍珞側首對跪在左側的嬪妃道,“師落離,左微初!傷害皇室血脈,自是罪不可恕!小靈子!”
“奴才在!”小靈子哆嗦著身子站了出來。
龍珞面色陰暗,“著,撤去二人‘貴人’封號,即刻送往冷宮!”他的話一落地,初貴人頓時雙眼一翻,暈了過去。只有滿臉淡泊之色的落離恭恭敬敬地磕頭謝恩,如畫的眉目間堆疊著一層層繁複的,細密的,絕望的,悽傷。
“楚宛裳。”提到她名字的時候,龍珞的聲音在微微發顫,他看著那張佈滿點點淚痕的臉,腦子裡恍惚又飄來那傾國傾城的容,‘她’說,來世‘她’也定要與他相遇,那時‘她’再也不要傾國傾城,只願與他平凡到老。
平凡到老……
玉瑤,這一世,我註定是要負你了……
微微盍眼,龍珞悶聲道,“念你有了身孕,麝香百合之事,朕也不再過多追究。禁足,琬月殿。”
楚宛裳泣淚磕頭,由琉璃攙扶退下。隨後,與這事有些許關聯的唯潭和身份卑下的太監宮女均被賜死。麝香百合引發之禍,暫時告一段落。一襲月白衣衫的師落離在即將跨出殿門的那刻,忽地轉過頭來,對還在發愣的蘇汐粲然一笑,她說,“姐姐,想要尋回那段記憶,確是非要那兩樣東西不可。”
“麝香百合!”幾乎是同一時間,蘇汐忽地醒過神來,她大叫一聲,仰起臉來,左邊臉頰上那三條血痕便生生地映入了龍珞漆黑的眸子裡。胸中一股怒氣蓬勃盛開,他一把攫住她的下顎,怒意滿滿地瞪著她,“是誰傷的?!”
“不要你管!”蘇汐吼了一聲,心裡惦念著落離最後的那句話,她慌忙抬起手來,想要掰開禁錮著她下顎的手指。然而當她如蘿蔔粗的手指捱上他涼涼的指尖時,龍珞眼裡的怒火越冒越盛,他轉頭朝小靈子怒吼道,“將唯潭那賤婢給朕杖斃!杖斃!!”
“麝香百合!!”不曾聽清耳畔的人在說些什麼,蘇汐執著地一面掰著龍珞的手,一面發瘋似的喊叫著。龍珞劍眉狠狠地皺起,費力地制住她不斷亂動的身體,然後驀地朝殿外吼道,“蘭笙,還不將東西拿進來!”
殿外隨之響起應答聲,身著一襲煙藍宮裝的蘭笙小跑著進得殿來,她的手裡託著一個瓷白的花瓶,一株純白的百合在花瓶裡,搖曳生姿。
蘇汐眼睛一亮,也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生生掙脫開龍珞的鉗制。當凍得烏紫的手指實實在在地觸及到麝香百合的花莖時,一抹暖烈的笑像是盛開在冬日的嫣紅臘梅,帶著傲然的氣息粘上她的唇角。蘇汐小心翼翼地從花瓶裡取出那株百合,又小心翼翼地捧著它走到龍陌的身旁,她把花舉到龍陌胸前,大大的笑容比陽春三月的陽光還要明媚,她說,“陌,我來幫你尋回‘她’。”
龍陌的唇角動了動,卻發現自己竟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好想將她凍得青紫的小手包裹在他溫暖的大手裡,他好想將她摟在懷裡好好疼愛,他好想,好想……可是,他卻什麼都不能做,他只能滿眼憂傷地望著她,任由萬千蟲蟻嘶咬啃噬自己的心,彷彿只要心臟股股地流出血來,哀傷噬骨,他才會感到自己仍是活著的。
寒風夾雜著大粒大粒的雪霰子撲進殿來,吹得衣袍獵獵做響。紫色的袍角和煙藍宮裝的下襬偶爾會隨著風輕輕的纏繞在一起,但往往只是一瞬間,又各自分散開來,在風中翻滾出大朵大朵憂傷的花……
簡短的沉默後,蘇汐似突然想起了什麼,遂四處一面慌亂地找了起來,一面急急地大叫道,“我的檀香呢?!我的池水呢?!為什麼我都找不到他們了?”像是個丟失了心愛東西的小孩子般,蘇汐神色焦急地詢問著大殿內的每一個人,卻也不等他們答話,又自顧地問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