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要罵,那也是張太公先罵,他徐謙甘願伏法,蘇縣令總不能厚此薄彼,只收拾他而不收拾張太公?若蘇縣令想要霸王硬上弓,就難免讓人議論勾結豪強欺壓小民了。
蘇縣令乃是進士出身,又曾在京師觀政半年才下放到了錢塘,雖然沒有練出一肚子的城府,可畢竟也練就了一身老練。此時聽到徐謙的一番話,竟是不由奇怪地打量起徐謙,這個弱冠少年實在給了他太多的震撼,不但口舌厲害,而且心機深沉,蘇縣令不得不深吸口氣,決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渾身解數了。
他不露聲色,冷冷一笑,道:“張翁雖是說話粗魯了一些,卻也不算是辱罵了你,你本就是賤籍,稱呼你為賤役,似乎也沒什麼不妥,反倒是你身為後生晚輩,出言無狀,現在卻又強詞狡辯,實在可惡。”
蘇縣令一下抓住了徐謙的痛腳,只要這一次徐謙答不上來,那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無非就是先拿下去打一頓板子再說。
堂外圍觀的好事者們此時也是議論紛紛,覺得這一次任那徐謙有三寸不爛之舌,只怕也無濟於事,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瞧的出來,人家擺明了就是要整你,這年月官民有別,官要整人,縱你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無濟於事。
張太公悠然地捋著長髯,露出幾分得逞的微笑。他已將這父子恨之入骨,只恨不得立馬就看到這對父子的倒黴樣子。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徐謙的眼眸卻是不經意地亮了,他等了太久,就等著蘇縣令的這一番話。
徐謙抬頭,目光直視蘇縣令,正色道:“大人錯了!”
這四個字大膽到了極點,一個賤役小民,竟敢直言一縣父母有錯,連蘇縣令都不禁愕然了一下,隨即森然道:“哦?本縣倒想聽你的高見。”
徐謙昂然道:“小人並非賤役!”
張太公忍不住失笑,很是毒辣地道:“你不是賤役,誰是賤役?你父親是賤役,你便是賤役,你們徐家,生生世世都是賤役!”
徐謙此時卻是站了起來,方才他跪得太久很不舒服,現在站起來平視著蘇縣令和張太公,這才覺得原來不需要仰著頭去看人,不需要對人卑躬屈膝是多麼的讓人愜意。此時他突然能理解老爺子了,老爺子寧可砸了自己的差事也要自己去讀書,去求取功名,若是不經歷這些,誰又能體會到這貴賤的分別?
徐謙的大膽舉動,讓蘇縣令的眉頭鎖起,舉起驚堂木要砸下去,怒喝道:“大膽,你要做什麼?”
張太公連忙道:“大人,老夫早就說過,此人膽大包天,不但打傷了我兒,現在竟還咆哮公堂,輕慢上縣,大人若是不從重嚴懲,國朝的禮法豈不崩壞了嗎?”
徐謙大喝道:“我站起來是要告訴大人,也是告訴你姓張的,我徐謙不是賤役,徐家先祖乃是天順年間的徐聞道徐相公,二甲進士出身,忝為兵部給事中,當年土木堡之變,於少保奉命衛戍京師,先祖也曾立下大功。只是此後,於少保為奸人所害,先祖因仗義執言,亦挺身赴難。可嘆我族中老幼,盡皆受了牽連,此後被罰入賤籍,黯淡無光。可是到了弘治、正德朝,朝廷接二連三的為於少保和先祖平反,前些時日南京戶部已經核實了錢塘徐家的身份,下了文狀,削去了徐家的賤籍。”
徐謙一面說,一面掏出了戶部出具的引憑,道:“我本忠良之後,可是今日在這堂上,姓張的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我,先祖雖不過是個小小給事中,尚有節氣,能夠做到挺身而出,不懼奸邪逞兇。我今日若是唯唯諾諾,豈不是有辱門庭?”他狠狠地瞪了張太公一眼,後者露出駭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徐謙對這張太公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縱然族中有幾個讀書人,靠的也不過是先祖的餘蔭才敢在這錢塘作威作福,我若是賤役,你便是賤役都不如。士可殺不可辱,徐某人別的沒有,有的卻是節氣,你再三辱我,這筆帳又當怎麼算?”
張太公膛目結舌,一時居然忘了反擊。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似乎中了圈套,給掉進坑裡了。
更驚訝的是蘇縣令,蘇縣令整個人已經驚呆了。
忠良之後?還他孃的沾了於少保?
蘇縣令靈敏的政治嗅覺很快意識到了不妥,雖然徐謙所說的先祖是幾輩子前的事,就算有血緣,到了現在也已經淡薄。可問題在於,蘇縣令想要政績,就必須得有士紳的支援,可是想要名望,就必須有士林清議的讚許。
於少保是什麼人,還有那什麼亂七八糟的徐家先祖又是什麼人?說的難聽一些,這些人在讀書人的心目之中,那都是足以配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