憾於無缺的短笛,音階不全的舊笛,難為無缺能用它吹出樂曲來。
無缺一共用了三個音,長長短短並不悠揚的笛聲就像孩童初學,可聽在令狐團圓耳裡,那就是她的心曲——娘啊,你聽見了嗎?我想你了!
無缺的笛曲吹開了獵獵的冬季夜風,彷彿帶少女回到了過去。
“為什麼三個能吹笛子,我就不能?”
“為什麼娘是琴師,我就不能學琴?”
“為什麼……”
梨佳穆冷冷地道:“你的問題太多了!”
“不要難過,團圓,你想孃的時候就告訴我,我吹笛子給你聽。”
“團圓,我只能吹成這樣了。”
“我想你娘一定很了不起,我學個笛子都那麼費勁。團圓,你說你娘在天上會不會笑我呢?”
令狐團圓終於喊出了一聲。她將雙手展開成翅膀,對著掛滿寶石的蒼穹,只一聲只一音,也只有天知道她在喊什麼。
無缺安靜地收起笛子,潘微之望著令狐團圓,西日玄浩起身,冷冷地道:“鬼哭狼嚎!”
曲終人散。
日子繼續,彷彿沒什麼改變,可是改變早已發生,潛移默化於日子裡。
過年是美好的,美好到令人覺得胥韋。過年叫令狐團圓明白,世間最可怕的還是人。潮水般的宴席,流水般的面孔,滔滔不絕的話語,以往在南越,何曾如此長久地喧鬧過?烈火烹油、鮮花錦簇的盛京,過年足足要大半個月。所以,圖安靜的令狐團圓躲進了宮廷。
天音劍已經回到了她手中。據潘微之說,桃花源她吃了上頭的原因是她多心了,她雖能吃酒,但平日都不吃烈酒,烈酒多吃能不上頭才怪。令狐團圓也沒料到竟是她多疑了,可在宮廷裡對著雍帝,她能不多疑嗎?
久久凝望著冰藍的天音劍,令狐團圓忽地偏劍,藍盈盈的劍尖指向了帷幕後的小包子,哐噹一聲,小包子手中的托盤落地,茶水果點濺了一地。
令狐團圓屈一指頭撓撓額頭,小包子摸摸胸膛吐了一句“嚇死我了”,然後伏地收拾。
令狐團圓收劍,對小包子漸生無奈。小包子第一日來的時候就理直氣壯地說了,他要替郡主多長几個心眼,結果這心眼全長令狐團圓背後了。
“我出去逛逛。”
小包子趕緊停下手中活計,緊張地道:“我的郡主啊……”
眼前哪裡還有令狐團圓的身影,小包子苦著臉丟下抹布,喊道:“來人啊!”
令狐團圓溜出了閬夕宮。
這是一個陽光和煦的午後,冬季尚未完全離去,春和景明已然初露端倪。令狐團圓走了不多遠,便感到了宮廷隱衛的尾隨。她不禁嘆了一聲,宮廷也是一樣,最不缺的就是人,區別只在於距離。
儲秀宮距離閬夕宮最近,令狐團圓晃了進去。當日三白秀女齊聚共舞的盛況已化為春風,吹拂著空蕩蕩的殿院。三百秀女之中,只出了一位查婕妤,餘者盡數淪為宮女。
。
令狐團圓晃了出來,身後的隱衛便只剩下兩人,當這兩日看到郡主又去了九華宮,就徹底放下了心來。只要郡主不打攪雍帝,不去招惹應淑妃,她想幹什麼都隨她。
兩隱衛看著天色將暮,百日的輪值只剩最後的半個時辰,郡主徑自步入了她曾住過的房舍,恐怕要逗留一段時間,一番私語後便又走了一人。
夕陽如血,染紅了九華宮殿宇,橘紅妖嬈的朱瓦反射出驚心動魄的魅光。唯一留守的隱衛潛身幽暗中,忽然覺得眼皮直跳,這不是好兆頭。可他已不能離開九華宮,他若再走,就無人護衛郡主。
令狐團圓推開了房門,她曾與宋佚同住在寢室裡,淡雅的香片味混著濃重的炭木味,直逼的她鼻子癢癢。擺了擺手,扇散煙霧,令狐團圓走入房間,不禁呆住了。
她曾睡過的床上現在躺著桃夭,昨日妖豔浪蕩的美女,今日形銷骨立,她面色青灰,兩目無神,若非眼波里不時一閃一動著淚光,簡直就是死屍一具。
“你怎麼了?”令狐團圓上前問道。潘微之雖與她說起桃夭病了,但她卻不知她病的如此厲害。
他要直勾勾地盯著案几上的茶壺,令狐團圓一摸,壺是涼的。
“不用熱了,我吃冷的。”
令狐團圓聽她聲音沙啞,心生惻隱,取了一隻杯子替她倒了杯茶,壺裡水很少,也就一杯。桃夭拿起杯子,卻又擱下,“你來做什麼?看我死嗎?”
令狐團圓被她一堵,一時說不上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