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別人誇自己的孩子,簡直比誇自己還受用。我想笑,念及方才對他的誤會,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身旁的葳湛此時暗暗舒了一口氣,雖是寒冬臘月,他卻作了個擦汗的動作。
以為就此波瀾不驚,想不到這時,濮陽突然以不容否定的語氣問道:“我很喜歡他,可以給我做義子嗎?”
小荷立在他身後,目瞪口呆,而後急急地看我,以口型無聲地說:“萬萬不可”!
我們也吃了一驚,葳湛還沒反應過來,我已訝然說道:“這怎麼行?您是葳湛的師父!如此一來,不亂了輩份?”
不單如此,還有一個原因,阿葉的身份是天朝嫡皇子。
原以為他無話可說,誰知他臉一板:“誰是他師父?我有那麼老嗎?”
我一頓,還準備說話,葳湛已搶了先:“就依了師父吧!有師父教導阿葉,是他的造化!”
濮陽哈哈大笑:“如此甚好!就為一聲‘義父’,我也得醫好他!”
頭一回看他如此爽朗的笑,連先前要阻止的話也嚥了回去。
離開了宮廷的嫡皇子,亦不過是凡夫俗子。既然我已不願回去,為何還想著阿葉會回去?既然不會回去,為何不能過普通人的生活?
這麼想著,戒心也鬆懈下來。
唯獨小荷的臉上仍有隱憂,她如水翦瞳瞄向葳湛,帶著深深的不解,還有一絲——怨尤。
招呼也沒有,濮陽就帶著他的長布包裹徑直進了山,直到天色漸黑才回來。
只見他雙肩各扛一根圓木過來,猛地放下,發出轟然聲響。
昨日在山澗我就見識過他的力大,現在仍然吃驚。那兩根圓木,少說也得幾百斤上千斤!
他解下背上的長布包裹拿在手裡,又扔過來幾樣東西,帶著濃濃血腥氣,正好落在小荷腳旁。
小荷“啊”的一聲驚叫起來。
我定睛一看,是幾隻野禽。
他橫眉掃過,將小荷的驚叫聲堵了回去:“明天要幹力氣活,不吃些葷的怎麼行?”
……
而他所說的力氣活,就是再蓋一間木屋!
三個房間?我揪了揪站在旁邊的葳湛,他的臉色也不太好。見我揪他,側過臉來,帶著一絲靦腆:“沒事!”
第二日,濮陽和葳湛架屋柱屋樑的時候,吩咐我和小荷出去撿乾草。
冬日的山林裡,棕櫚茅草比比皆是,不費吹灰之力。
小荷湊了過來,小聲問道:“姐姐,若濮陽師父將茅屋蓋好,你當真要與先生同居一室?”
我將茅草放在嘴裡,一點點咬著,語焉不祥:“見機行事!”
“日後若是皇上知道了,先生難逃一死啊!”她臉上露出激憤之色,彷彿此時,只有葳湛才是騎虎難下者。
我攸地一把扯下頭巾,登時滿頭白髮飛舞:“你看看,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誰還會知道我的死活?”
只聞新人笑,哪有舊人哭?何況還是一個已化作飛灰煙滅的舊人!何況還是一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舊人!
我冷冷一笑,玉面白髮在冷冷的日光之下,說不出的詭異!
她嚅嚅道:“嫡皇子怎麼辦?真的要認濮陽師父作義父?”
攏起乾草,長長嘆了一口氣,眼中霧氣升騰:“濮陽先生若真將阿葉瞧好,認他作義父也是應該的。再往後,咱們離開這裡,遠遠尋個地方,找個生計。然後給你找個好人家,把阿葉撫養大,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她黯然垂首:“我這身子,還會有誰敢要!看了都怕!”
她背上的傷已結疤,長出新肉,慘不忍睹!
心中一動,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像是安撫阿葉一樣輕輕拍著:“不會的!先生就不怕!”
懷中之人一震,幽幽抬頭:“他?不一樣的!”
滿目放去,亦有蒼翠,卻多了一絲淡淡的苦澀滋味。
令我們緊崩神經的事情暫時被葳湛輕輕化解,待茅草房蓋好之後,他就動身下山去了。
“若是讓大雪封了山,便寸步難行了!我今晚上山,明天午後便可回來!”
至始至終,濮陽都一聲不吭,他在屋中升起暖爐,而後脫去玄衣,僅著石青色中衣,與之前的一身玄黑相較,倒憑空添了幾分儒雅之氣。隨後綁袖淨手,取銀針羅列架上。我看那長長短短粗細不一的針,心頭一陣顫粟。這針即將要深深扎入阿葉的體內,一想到這裡,我便痛恨自己的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