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會做什麼……
這就是那個十歲孩童最原初的想法。
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後,曾經的孩童長大了,漸漸明白了他們當初為什麼這麼嚴厲,明白了他們對自己曾經有過多少期許,明白了母親為什麼不肯護著自己……然而還是恨他們,無法原諒他們。
離開了他們之後,自己也曾勵精圖治,想要證明沒有他們帝國也能執行地很好,可是很快他就厭倦了這一切,當個皇帝如果連換個太子都無法隨心所欲,這樣的皇帝到底還有什麼意思?
漸漸地,他再也不想看見那些大臣,也懶得多看奏章,甚至內閣和六部卻官員需要遞補的時候他也懶得去管。
在一開始,大明似乎依靠慣性還能按照正常軌道慢慢自動執行著,可是現在卻越來越麻煩了,遼東那邊女真人一步步壓過來,越來越接近山海關,也越來越接近京城。然而,在這種緊急關頭,關內卻天災頻頻,不管怎麼加稅也收不上什麼銀子,而且看這些年景,以後只怕會越來越壞……
我做的這麼差,會不會被先生和大伴訓斥,孃親也會不滿意的……行將就木的老人突然閃過了這個念頭。
可祖父不也這麼過了幾十年,我學祖父也是這麼幾十年,有什麼不對的!彷彿是為自己辯護似的,皇帝的腦海中又閃過這樣一聲嘶吼。
朕的天下才是大明的天下,朕不在了,管他死活,哈哈,以後這個攤子就交給常洛了,好壞都由他,你們不是說他是命定的太子嗎,那就看看他能把國家怎麼辦,一想到這裡,萬曆皇帝就徹底放鬆了下來。
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了。
一個個人在皇帝腦海裡出現,皇祖父、母親李氏、大伴馮保、先生張居正、貴妃鄭氏只有父親的面孔很模糊……
皇帝慢慢睜開了眼睛。
什麼都看不清了,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片迷霧。
床外面肯定站著不少人,常洛肯定也在那裡,但是他們會傷心才怪呢……皇帝在心中哂笑。
皇帝無意識地轉動著視線,然後他似乎在一片迷霧當中看見了一道人影。
張先生?
張先生!
那位曾經主宰了這個帝國十年,比皇帝還要像皇帝的張先生,正站在一片迷霧當中,靜靜地看著自己,他的表情十分嚴肅,好像重新變回了當初在學堂中的那個嚴厲的老師似的。
皇帝心中閃過了無數複雜的思緒。
就像幾十年前一樣,首先皇帝感受到的是難以遏制的怒意。
他……他以為……他是誰?朕是皇帝,每個人都應該畢恭畢敬,匍匐下跪,沒人能夠這樣對待朕!
正是因為這種怒意,所以皇帝在他剛剛死去的時候,自己就直接發難,褫奪了他曾有的一切,把他打成了奸臣,甚至還餓死了他的兒子。
這樣的報復,才能夠讓皇帝心平氣和吧。
隨著怒意的退潮,皇帝的心中突然又湧過了一道莫名的歉意。
是的,自己也完全辜負了他的期待,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是自己確實沒有成為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也自知沒有得到天下臣民的愛戴。
甚至,在臨到離世的時候,連幾個真心為自己悲痛的人都沒有。
錯了吧?
也許錯了。
要認錯嗎?
不……不行,天子怎麼會有錯了呢?!朕是天子,朕怎麼會錯?
“朕對不起你,你也對不起朕,”他勉強張開嘴,好像對站在那一團濃霧中的先生說,又好像是在對自己說。這已經是他能夠做到的極限了,無論是生理上還是感情上。
在旁邊的人看來,皇帝只是微微張開了嘴,荷荷了一聲,完全聽不清在說什麼。
皇帝已經看不到龍床周邊的人們了,他的視野範圍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他只感覺面前的張先生,好像越飄越遠……他是滿意這個回答呢?還是不滿意呢?
床上的萬曆皇帝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然後停下,太醫院的幾位太醫急忙上前,七手八腳的診看,彼此交換眼神,暗自點頭確認。
“陛下!”
“萬歲爺!”
“父皇!”
各種真真假假的痛哭呼喊從弘德殿爆發開來,萬曆的四十八個年頭,在這一刻到了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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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駕崩,泰昌即位,這是關係天下的最要緊訊息,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還是在位四十八年的萬曆天子。
已經持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