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給病中的皇帝陛下報奏的捷報而已。戰爭自古是個雙刃劍,傷害敵人的同時也損傷了自己。這次大戰有多激烈,那清軍也就有多少烈勇之士為國捐軀……
想尊貴如當今皇帝的親舅舅的內大臣佟國綱也與將士一同陣亡,這貴胄皇親都與士兵一同並肩與敵肉搏殉國,聽來雖是很能激勵軍士鬥志,細想,率左翼大軍的統帥都陣亡,那是多麼慘烈的戰爭,這又是多麼昂貴的勝利。
他聞捷卻不見喜,每每只是輕道:“知道了。”
喜兒給他阿瑪送來的“禮物”——那上萬只俄國火槍和彈藥今日派上了大用場,常寧指揮的炮營和火器營平空多出上萬名武裝一新的由弓箭營連夜改裝的火槍軍團。不知道當葛爾丹見到俄羅國人承諾提供給自己的武器卻臨時倒戈戲劇性地出現在清軍中,是何感想……背叛?
早已歸順清廷,連連進貢的漠西蒙古背叛了天朝皇帝的信任挑起的這場戰爭,此刻又被沙皇俄國所棄……想必,他最能理解背叛這兩個字的深意。
輕勾嘴角我向燭光下那近日益發清減的身影瞧去……他的臉已不復昔日的健康光潤,幾日的工夫,寒症就折磨得他臉頰消瘦,那雙帶有滿洲和蒙古血統的杏眼顯得越發深陷。
扎著紗布的手再不能撫琴,更或是舅父的死訊擾亂了他本來清寧淡然的心,他開始在模擬戰事的沙盤上按照戰報拿著代表三軍的彩旗一隻只在那縮小的微型山巒河流上標註。
他的手捏著一隻小旗久久猶疑在一片綠色絨布做成的草原和樹林的一塊地方,我探頭過去……哦,是長弓河西岸的那片白樺樹林。
“怎麼?這片林子有問題?”
“不是……咳咳……”他靠在椅子上又是一陣急咳。
我拿過蜂蜜水讓他順了下喉嚨,見他眼睛不再有平日的閃亮,疲憊得就如同那快要耗盡油的燈,心裡一陣酸楚。
曾經那麼那麼自負的他,八歲幼時就能挺著身子擺出君主的儀態端坐在高高的太和金鑾寶殿六個時辰的他,此刻卻連站著看沙盤的力氣都沒有。
他……這個帝國稱職的君主,卻不是個聽話的病人,已經三日未眠了……
“不是有問題,只是迄今為止的戰報讓我覺得這裡太平靜,太沒有問題……”他緘口思慮了半晌又道:“不過,許是我多慮,福全做事謹慎想必自有安排。”
草原的風此刻大得出奇,我能聽到帳外高豎在中軍裡的黃龍大纛旗被風鼓著發出“噗噗噗”地聲響。晤?我居然能聽到風聲?外面這麼安靜,難道停戰了麼?
外面馬蹄聲橐橐作響,風聲中還夾雜著有人在嗚咽……應該是說男人的嚎啕,帝帷帳外何人敢來此喧譁……
“素倫,何人在外哭泣?”我輕輕問著。
“皇上在帳內靜養,說了除了戰報沒得牌子侍衛誰也不讓進,不知道……”他稍一遲頓,小聲地回道。
“不妨,讓他進來。”正主子擺了擺手示意道。
帳簾打起,一個人影卷著風跌跌撞撞地進來,腳步蹣跚,一進帳門就撲在地上嚎哭,哭聲嘶啞。
“皇兄啊!我的左翼軍……左翼軍五萬人,剩下不到兩千人!幾乎全軍覆滅!嗚嗚……”
天啦,竟是常寧!本簇新澄亮的銀盔銅甲此刻蒙上厚厚的一層黑色炮灰,胸甲、褲腿上也粘有混有血跡的泥土,平日光滑油亮的粗辮此刻半束半散,跪在那裡哀痛疾哭,語不成聲。
“佟將軍……他是代常寧而亡!要不是常寧得臉今日改為指揮炮營,那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的應該是常寧。阿圖、齊咯爾、祖海……我的好兄弟啊,他們都走了,都走了,留下我一個!為什麼死的不是我!為什麼……嗚嗚嗚……”
玄燁抖著手扶起了他,眼睛已是紅了一圈。
“要不是二皇兄容許葛爾丹的投降,我定要殺他個痛快。”緩和了下悲傷的情緒,他突然咬牙狠聲道。
“什麼?你說福全……”
“報!葛爾丹派出大喇嘛根次松仁求和!”帳外侍衛的傳來加急戰報。
玄燁一楞,破天荒地宣那侍衛進帳,一向平靜的臉上帶有少有的急切:“那喇嘛帶來的降表上有無條款?”
“回皇上,未見降表。”
“裕親王如何處置?”玄燁臉色一變。
“親王應允明日受降,已撤圍歇兵。”
“未帶降表……”玄燁像木雕人似的呆愣著,猛然間,他把手裡剩下的小旗全部拋向那沙盤中白樺樹林的方位,長嘆一聲:“以葛爾丹秉性,空口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