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歇,陽光煦煦明燦。天空散發著水霰過後的清奇高遠,碧透得彷彿能讓人一眼便能望穿那九重天闕。
簾帳高挑,金色的光芒倏然灑在身上,雖刺眼,卻又溫暖。輕裘不再,我只穿了一件錦袍,竟也不覺得涼。帳外有高樹,枝椏枯寂,籠冠蘊金輝,幾隻山鳥正棲在枝木上,輕輕啾鳴。
我踏著陽光走出營帳,舒展了下腰,望著遠方空濛而又不失意境的晨間山色,不由得微微一笑。
山下的營帳裡稀疏有了人影,我凝眸看了看,才知經由昨日一天,傷兵重患皆已先行回營。腦中忽地想起昨夜晉穆遲遲而歸、渾身溼透的模樣,我心中猛地一緊,暗道:一日列兵佈陣,一夜血戰,一日又安排傷員回營,如此推算,想來他必定又是幾日幾夜沒有休息過了……
正想著時,耳邊突然有馬蹄聲縱騰。我轉眸,只瞧見自中軍行轅疾馳下山的數十騎,馬怒奔,諸人身披的黑色麾衣長長揚起,抬眼望去,烏色離逝如箭飛。
人雖不眾,但僅憑這幾十人的氣勢也似能撼動天地,煞氣威猛得讓人驚歎。馳在最前方的人一身黑綾寡絕,臉覆鬼面,全身帶著一股兇狠而又猙獰的神秘。
他要離開了。
我呆然望著他的背影半響,直到那抹黑色繞過山丘不見時,我才抿唇笑,搖搖頭,低聲呢喃:“此去君別,再見無期。”
腳下一離,轉身的剎那,有人緊緊將我抱住。
“無顏,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今晚。”
頭頂,那人的聲音柔軟而又堅定。
我抬頭看著他,他微笑輕輕,漂亮的鳳眸裡墨色深深,陽光灑入,耀出一瞳玉般的光華。
巳時晉太子望抵達楚丘晉營,軍號聲迎,將軍列隊,隆重得很。片刻後有侍衛來請無顏,說太子邀豫侯中軍行轅一敘。
無顏揮揮手,侍衛躬身退出。
我走去他身邊幫他理好衣裳,拿金冠束起那滿頭垂散的銀髮。事畢,我離他幾步,上下打量眼前的人,滿意地點頭,戲謔道:“果真是天下第一公子。不俗,真的不俗!”
無顏挑了眉,笑望著著我:“我去見這位表兄,你去不去?”
我搖頭,果斷:“不去。”
“怎麼?”
我眨眨眼:“白天見鬼,別嚇著他!”
無顏笑出聲,手伸過來,在我臉上揉了揉,方道:“既是如此,丫頭安心待在這裡。我去去就回。”
我心神陡地一動,忙伸手拉住他:“你知道他找你何事?”
無顏點頭:“猜到一些。”
我不放心:“不會有危險吧?”
狹長的鳳眸輕輕一睨,厲色的鋒芒自他眼底淺淺劃過。他微笑,看著我:“你覺得他能拿我如何?”
我擔心道:“若是他也對虎符有興趣……”
無顏截住我的話,打斷:“不會。此人目光短淺,他只對楚丘城有興趣。”
“那……”
“我此去是要借他之手,擺一桌酒宴。”
我蹙了眉,困惑:“酒宴?”
無顏揚眉,唇角的笑意愈見濃濃:“你不會不知我們這位表兄和楚國公子凡羽私交甚厚吧?”
我想起金城那次,墨離給晉穆送來太子望阻夜覽軍隊南下攻楚援齊的訊息,此時聞無顏話中的意思,才恍然明白過來。難怪當時凡羽敢傾全國兵馬圍剿齊國,原來是與晉太子有盟約,北疆無患,所以才敢全力南下。
我抬眸,問無顏:“所以你和晉穆設謀,他回安城,你以太子望表弟之名留下助他成事?”
無顏笑而不答。
“太子望真能請動凡羽下山?”
無顏勾唇笑,目色詭譎,藏而不露:“那要看,凡羽的處境到底有多麼危急和困難。待他孤立煩躁時,他自然要下山找同盟。而凡羽能找的人,天下之大,除晉太子望外別無他人。”
“凡羽的處境?”我喃喃,聽不懂。
無顏點頭,笑言:“他再兇悍不過也就是一駐守在外的大將而已。若朝中君命歸,一日十發赦令,彼時就算他不動,他的軍心也會不穩。若再加一他父王和弟兄猝死的訊息,”無顏搖搖頭,感嘆道,“到時,怕是聖人也會亂分寸。”
我想了想,明瞭:“只是,這一日十發赦令……”
“聶荊在此,這事他辦。”無顏微笑,轉身離開。
“楚。桓公二十一年,公子凡羽擁兵在外而不自重,欲率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