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中毒。
血越來越多嗆進氣管,他咳了一聲,氣息開始混重。
眾人驚訝地看著他眼神的變幻不定,以至一時都忘了任何動作。
留音先是愣怔,漸漸地,凌厲的眼神卻變得柔和,裡面有了逼人垂淚的溫柔。他釋然地喃喃自語:“是你對吧……丹蟬?”
奇怪,他怎麼竟會忘了,當時她那樣深刻的期望——無論如何也別讓仇恨矇蔽了自己的心。那時的一幕還那樣鮮明,明明那笑容還近在眼前,耳邊也能聽到她的低語,為什麼自己卻忘了?
他愛她嗎,怎麼會不愛。可即便剮出心,剔下骨,他也絕不會說出來——想將這種感情忘記掉。
怎奈,情之一字,又豈是剮心剔骨就可以拋開的?
興許,她從很早之前就想殺他了——懷著那副仁慈心腸,不忍累及無辜,何況累及天下人?只有殺了他,才能安心。劇毒混入酸梅湯中被他喝下腹,無引不會毒發,至於那引,或許就是透香而不易察覺的瑰耆草——如果他能一早放開仇恨離開,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一切都是作繭自縛。
有明亮如花的笑容綻開,留音的眼神似乎看著很遠的地方,沉靜地讓人生生落下淚來。視線漸漸模糊開了,終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所恨所怨。
忽然想到什麼,他從衣襟裡掏出那塊精緻掛墜。用力一捻,碎成細末,他看著苦笑:“龍角骨……為什麼還要留給我這種東西?”
既然下了毒,為什麼還要把解藥留下。
“你終是不忍心殺我。”
他似乎看到那個有著淡靜笑容的影子,一顰一笑令人沉醉。“罷了,能死在你手裡,未嘗不是件好事……”
隨之慢慢跪倒下來,恰如失色殘蓮,開始透出冰冷的氣息。
“不行——”突然有人尖叫了一聲,帶著痛苦的哭音:“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
茗文公主猛地曳起長裙奔了過來,卻被御林軍牢牢攔住,她的眼淚急急地湧出,甚至還來不急看清他!她不要他死!可是留音好像什麼也聽不見,血滴在衣襟上卻綻成悽美絕豔的紅花。
他的手微微抬著,似乎在試圖觸控什麼,唇角猶自抿著笑。終於觸控到了,朦朧的紅花一樣的女子……那惟一卻永恆的溫暖,不冷了……
遺世的花終於在那一夜頹敗。外面大雨依舊滂沱,卻是那年夏天的最後場雨。
章回十九
次日,皇帝架崩,舉國吊哀。
三月後,立新君,宴群臣。
林花謝了春紅,不知覺間已有早荷又立在葉間搖曳,彷彿那是一個極美的夢。照舊穿過那片長廊,來人卻驀地停住了腳步——那星星點點的紅色!
“那開的是……”不知覺就脫口而出。
“回皇上,那是紅花,不出幾日便要大開了。”侍從諂笑而答。
紅花!紅花……這紅花竟同荷如此相襯啊,正如那個明眸善睞的女子、那個清雅出塵的男子一樣,那樣相襯……
於是思緒回到去年那晚——
“我不准你死!你醒來啊,聽到了沒有?”茗文哭得肝腸寸斷。
“來人!把公主帶回寢宮!”他終於忍不住了,胸口就像積蘊了什麼,時刻要爆發出來。不對,那不是憤怒,是別的什麼情緒……
他並未料到茗文會在那一夜發了瘋。驀自走出大殿,隨侍的公公卻跟了出來,公公問:“殿下,如今要如何,謀害皇上,是誅九族的大罪……”
“九族!還哪來的九族?”他突然冷冷笑起來:“原來就是欠下的債,現在也還清了……”
“那……皇上他……”
“皇上病重。你如此告訴下去。”他轉頭緊盯著公公,看得那位公公心下一涼。“整個太醫院都治不了,真可謂‘奇毒’了,看來也撐不過明日了吧……你要全天下人都恥笑是我把父皇推上死路的嗎?我已然也被那兩人設計了啊……”
公公聞言小心看了他一眼,卻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那種冷寂而惆悵的眼神。
“那個優伶,殿下準備怎麼處置?”公公小心地又問。
聽及此,他愣怔了一下,似乎就要有什麼從心口湧出來。良久,沉沉嘆了口氣:“將他與她一併埋了吧。”
那夜之後,雨季似乎走了,久雨的夜空終於開始露出星辰。
——眼見夏天又來了,這一日一日似乎只在彈指間便過去,這樣的人生到盡頭也很快吧。
悠悠歲月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