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領著一幫外商談笑風生,一次次讓外國人驚歎於“原來中國的各個方面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這種真情流露多了之後,自然會讓接待官員和地陪記者肅然起敬。
雖然不知道那些外商究竟從哪些細枝末節的地方看出了可敬之處,但總之就是很厲害的樣子。
省報記者裴海燕一直等在旁邊,時不時拍個照,知道快午飯的點,終於逮住機會單獨採訪顧驁。
“顧總,關於今天早上的行程,我能採訪您幾個問題麼?”
顧驁看都沒看他,先以日理萬機的姿態關照了仇清:“仇局長,那就麻煩你先招待外賓用餐。”
仇清很上道:“沒關係,你忙。”
然後顧驁才居高臨下回過頭來:“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裴海燕瞬間被壓制了氣場,期期艾艾了兩三秒:“是這樣的,我也懂英語,剛才我聽高爾文先生等外商稱讚,說今天參觀的古蹟和博物館,規劃與國際先進水平接軌,讓他們很有沉浸式體驗和親切感……可能我翻譯得不是很精確,您能解釋一下麼?”
顧驁先笑了笑:“對不起,這不是我的專業。不過既然你堅持問了,我稍微說幾句拋磚引玉好了。目前為止,我們中國人看博物館的眼光,跟幾十年前的美國人差不多。
一堆解說佶屈聱牙、又無法直觀看出差別的破舊東西堆在那兒。告訴你先秦兩漢的時候某類器用長這樣、南北朝唐宋又發展到如何如何、最後明清怎麼樣……
如果是假的仿製品,那就極少陳列出來,哪怕那些假貨可以極大豐富視覺體驗、讓孩子更好地學習歷史文化,也不能豁免——除非是直接裝作真品展示。
近百年前,紐約大都會和卡耐基博物館也是這麼幹的,人家的建館思路就是給超級富豪炫富,不是為了對貧苦大眾的歷史和傳統文化教育慈善。仿古假貨雖然有助於科普文化,卻不能顯示捐贈者的有錢和逼格,自然棄之不用。
西方動物園的發展史也是同理。最早的動物園,從文藝復興時期開始,就是公爵侯爵們炫富用的。有生物學教育價值、但不夠稀缺炫富的物種,是沒法被陳列和解說的。炫了三四百年,到19世紀才變成我們現在看到這個樣子。
如今,我國的動物園已經趕上了百年前西方“公共教育慈善”的步伐,但博物館業還得敲打敲打,把認識上的差距補上。
這座宋六陵博物館是我捐建的,我希望以後中國有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之後,能夠有所覺悟,不要把捐建博物館想象成合法炫富的途徑,不要走一百年前JP摩根和安德魯卡耐基剛做暴發戶時的心態。一切,要以真正有利於科普文化和自然教育的角度來設計,哪怕顯不出你有錢也沒關係。”
顧驁一番話洋洋灑灑,讓裴海燕不明覺厲之餘,又敬畏莫名。
“不要和剛暴發戶時的JP摩根和安德魯卡耐基那麼庸俗”,
聽聽,這種話是人說出來的麼?
怎麼偏偏顧總說得那麼發自肺腑、自然而然呢?
好像百年前的美國頂級商界大亨,在他眼裡真的就是個沒內涵的暴發戶。
嘖嘖,這就是底蘊吶,跟那些妖豔的真.暴發戶不一樣。
裴海燕腦子有些宕機,掙扎著提出一個問題:“那……您在外國見過您說的那種‘沉浸式體驗、一切以文化自然科普為導向’設計的博物館嗎?”
顧驁:“當然有,加拿大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有一個關於First-Nation的展館——呃,這個專有名詞不太好翻譯,國內文化界還不曾關注過這些問題,那就我臨時定一個翻譯好了,叫‘第一民族’。
加拿大的第一民族,就是一種印第安人、因紐特人和梅迪人乃至他們混血的北美原住民。皇家安大略博物館近年來為了政治正確,意識到尊重原住民族文化,所以搞了專門展區。
可惜印第安和因紐特人沒什麼文物可以出土,那他們就搭建了類似於因紐特古代部落的整體復原館,東西全是假的,但至少形狀顏色跟考證出來的真的一樣,可以讓白人更好了解美洲殖民之前,那些土著的生活方式是怎樣的。
同理,在紐西蘭,惠靈頓的國家博物館裡,也有毛利人的專館,沒什麼真文物,但是搭建了整個模擬古毛利部落。這些,都是超脫於文物收藏經濟價值、專注於文化傳承和科普的做法,擺脫了金錢衡量的庸俗和低階趣味。”
如果是換個人說出“金錢衡量的庸俗和低階趣味”,那裴海燕肯定是要恥笑對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