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循心裡就算是再埋怨太后,也不能在這時候附和皇帝,她悶著頭沒有接腔。皇帝掃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怕還不知道吧,胡氏去位以後,我滿擬以朝中動向,必定會有人請立皇后,可朝廷裡卻是風平浪靜,只有零星幾封奏章……你猜這是為什麼?”
徐循怎麼知道?還是皇帝自己揭盅,“英國公那邊,一直都沒有動靜!”
英國公是文廟貴妃的親哥哥,現在敬太妃的親爹,這兩個太妃都住在清寧宮裡,可以說是看太后臉色吃飯。太后和她們的關係,也一直都很良好。
徐循說不出話了——太后口口聲聲,只要皇帝自己‘看清楚’以後,還要立孫貴妃,她便不會阻止。這是她自己對皇帝說的話,可看她的做法,是壓根沒斷過插手啊。影響英國公在前,讓點點‘生病’在後,一個是打壓孫氏,一個是把‘還在南內受苦’的自己撮弄出來。為的還不就是抬舉自己和孫貴妃龍爭虎鬥嗎……雖然在太后的理解裡,皇帝對她徐循的看重,還不至於到盡釋前嫌把她放出來的地步,但如此嚴重的頂撞過後,皇帝還能對她留有這麼多的情分,太后肯定是要拉拔她出來,和孫貴妃爭奪皇帝的心。
這些手段,平心而論不能說是很過分。尤其現在點點沒什麼後遺症,可見所謂的‘病’,應該也是可控的手段,如果徐循真的想從南內出來,真的想做皇后,說不定還要反過來感激太后拉拔她,當然也不會和皇帝透露一星半點。皇帝沒準還真能被糊弄住也未必,畢竟,點點身邊的服侍人可都是徐循的手下,就是問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再說,小孩子生病也是常事,他沒準根本就不會生疑。
但太后沒想到的是,徐循根本就不想從南內出來,根本就不想當皇后……有了後事,前事的意圖便是昭然若揭,沒什麼可分辨的。現在皇帝談起她的口吻,已經是有點生氣了——就是親媽,也不能把人當狗耍著玩吧?明面說一套,私底下做一套,是有點沒意思。
“還讓我琢磨……琢磨個屁啊。”皇帝憤憤地說,“這人都禁不起琢磨,越琢磨就越沒意思,她自己第一個就是最禁不得琢磨的!”
他頓了頓,忽然又嘆了口氣,也承認道,“孫氏就是第二個……這滿宮裡真的禁得住我琢磨的,又有幾人?”
“這……”徐循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皇帝剛才說孫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暗地裡有點嗤之以鼻,但卻又不好說什麼。背後臧否別人,畢竟是很不厚道的一回事——而且皇帝聽起來是很吃孫氏這一套的,她就更不能多說了。
可沒想到,皇帝現在居然還說了這話,語氣還是這麼冷淡。徐循就想問了,大哥,你這想一出是一出的,到底咋回事啊?能統一一下風格嗎?
也許是看出了他的困惑,皇帝笑了一下,倒是主動解釋道,“你畢竟是小家出身,不會明白的……唉,其實也就是你不會明白了,你啊,就是一朵奇葩。”
“我又奇葩什麼了。”徐循困惑得不行,“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還不懂嗎?”皇帝點了點徐循的鼻子,“你大哥就是一塊肥肉啊,人人都想來咬一口。從小到大,我接觸過的所有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除了祖父以外,就沒有人不想要從我身上獲取好處……”
他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以為我不清楚嗎?其實,我都清楚。”
徐循想要舉出一個反例,但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到一個,只好語塞以對。皇帝又道,“不過是得了我的喜歡,富貴權勢就已經唾手可得,如果能操控我呢?能左右我的思想呢?這裡頭蘊含著多大的利益,小循你想得到嗎?你不會以為娘和孫氏就是唯獨兩個想要操縱我的人吧?從情感,從利益……想要直接影響我的人多了去了,多她們兩個,不多。少她們兩個,不少……嘿,你不要以為我看透了以後會感到失望,一點都不會,這世上除了祖父以外,沒有哪個家裡人是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的。”
話雖如此,但皇帝話裡的失望,是如此的鮮明。一時竟令徐循也為他感到難過。——這是一種很稀有的情緒,在她對皇帝的多種情感裡,簡直罕見到鳳毛麟角。
也許,在他發覺真相之前,對太后和孫貴妃,也都還是存在著美好的想象吧,在皇帝心裡,這世上即使所有人都只把他當作獲取富貴的工具,只怕這兩個人也將是例外。在自己琢磨清楚時的那一陣難堪,徐循光是想想,都為皇帝尷尬難受。
她低聲說,“其實,她們也不能說是……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知道。”皇帝愛憐地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