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你未碰過竹籟,但我收著的那套《太史公記》卻少了五卷,”稍靜了會兒,那長姊方重又開了口,但見著妹妹的窘迫神色,她語聲卻下意識地柔和了些許“阿姊並非禁你看書,否則,當初便不會教你識字了。”
“只是,”說到這兒,她神色微微一頓,似是有些嘆息,眸光裡掩不住的一絲憂色“小娥你一向性子冒失,這幾年間,好些回都險險因為沉迷書冊而誤了事……這,卻如何教人放心?”
“三日後便是太后壽辰,宮中賀宴上的樂舞斷出不得差錯,為令你專心練曲子,阿姊才將書卷盡收了起來,誰料……”她微微苦笑著搖頭,神色間多少無奈。
“阿姊……”小娥聽著這些,霎時間心底裡滿湧了愧意,神色懊悔地低低垂了螓首,咬著下唇,貝齒兒噬得粉潤唇瓣一片凝白。
“你日漸大了,日後萬事都要自己多留些心,讀書固然有益,但亦不能本末倒置……”那長姊語聲不禁更輕柔了許多,溫和地囑咐幼妹道“何況,像這般夜裡偷偷藉著月光看書,傷眼得很。”
“嗯。”小少女垂著的小腦袋重重地連點了幾下,認真應了聲。
“你曉事便好,”長姊看著幼妹這般模樣,神色間帶了些安慰,語聲溫和道“竹籟阿姊已帶來了,距壽宴只餘三日了,這曲《凱風》須得再多練練才是。”
說著,她自寬大的細絹廣袖間取出了一支沉青色的竹籟來,大約一尺餘長,側開六孔,似笛卻又非笛,尾端綴了一縷碧絛絲穗,素雅而精緻。
小少女乖巧地抬手接過,取了素絲帕細細拭過一遍。而後,執籟到了唇邊。熟稔而嫻雅地六指按孔,短促地幾聲試過了音,既而凝神聚氣,氣息衝逸而出——一記清越樂聲乍然而起,音色脆亮,玲玲入耳……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那長姊在一旁聽了,卻是有些無奈地暗自搖頭……這丫頭向來聰靈,吹奏的技法是一點即通的,可,卻生生將一曲頌嘆母親的悽然之曲吹出了歡快跳脫的調子……
——到底是不曾用心呢。
她正欲出場止了妹妹,孰料近處卻有另一樣樂聲十分突兀地插了進來——
那是十二分幽細清脆的音色,陡然飛響之後,就這麼合和小娥吹起了這一曲《凱風》。那樂聲節奏沉緩,低低嗚嗚,將兒女對母親的沉沉哀思、切切緬懷皆融入其中,十二分動人心意,聞聲驀增傷楚……
在這樂聲的引導下,小娥竟也漸漸奏得入了情境,樂調漸緩漸凝,意韻綿生……
是有別的宮人也在這附近練曲子麼?——那長姊細聽了半晌後,心下暗道。
但她抬眼四顧,仔細地打量了四周,分明不見半個人影,這樂聲響在近處……聽源頭,對了,似乎是從她們倆頭頂上傳來的。
她們姊妹二人所在的地方,正鄰近著暴室,因為晦氣,所以宮人們大多不願來的,終日十分清寂。
這幾株棠棣樹生在暴室外不遠處,正值季暑,繁葉綠鬱,蔥蔥籠籠地遮天翳日,傘蓋般籠下一地清蔭,所以她特意擇了這可以取涼的樹蔭下讓妹妹練曲子——只是,這樹上怎會有人?
正在此時,小娥已然一曲奏罷,小丫頭不比阿姊的淡定,才住了音,便捺不住性子開了口——
“是誰在樹上啊?”小少女仰著頭,語聲脆亮地朝上面喊話道。
但等了好一會兒卻也無人相應,她原來欣然喜歡的神色便有些急切了起來,忍不住又揚了揚聲道“你也在這兒練曲子麼?來得可真早……你是哪一處的宮人啊?”
可,仍是沒有迴音,她們姊妹仰頭向上看去,已然帶了熾意的淺金色陽光,絲絲縷縷透過葉隙,耀得人微微眼花,而這九丈餘高的菁茂棠棣樹繁枝綠葉重重密掩,根本看不到人影,亦聽不到人聲,唯有清風吹拂枝葉發出的沙沙細響,在闐靜中清晰可聞。
小少女終於有些氣惱了,一張瑩白臉白微微皺了皺,纖纖眉黛微一豎,撥了聲道:“這般藏頭露尾,是不敢出來見人麼?”
“哼,莫以為只你會爬樹,再不出來,我便攀上樹去捉你下來!”
“呵,好厲害的小丫頭!”話音落後,靜了一瞬,而後那樹上竟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疏疏懶懶的語調,卻煞是和潤入耳“分明是你們兩個喧嚷不休,擾了本公子的清夢,如今竟還惡人先告狀?”
說著,便見那繁蔭的綠葉簌簌而響,一角雲白色的衣裾便這麼露了出來,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