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反倒嗤聲笑了,“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幻想過美好的愛情,他應該穿著白衣服,有著細碎柔軟的短髮,和我一同走上金色沙灘時,緊緊握著我細瘦的左手。可是我已經二十九歲了,剛工作不久,至今還是個小小的講師助理,而我的家庭已經等不及要我挑起大梁……你不會懂的,和風,我已經沒時間去精神戀愛了。”
人不想徹底坦白心事,急於要去偽裝自己時,總是會添一句“你不會懂”。我也用過,不止一次,因而哪怕我們之間千差萬別,轉個身子便是天各一方,但這一點卻是相似的。
出了食堂時,正好遇見步履匆匆的顧少卿。他先看到的我,在我肩頭輕輕一拍,我抬頭看時,便是他最熟悉的微笑。
“在想些什麼,呆呆的。”他給我指路,鮮見的熱情,“天真熱,走吧,我請你吃冰激凌。”
我拍手道好,“謝謝顧老師,你真大方!”
他卻是裝模作樣地皺眉頭,“別這麼說,我發現你每每誇我,要麼是毫不客氣地佔了便宜,要麼是讓我受到了無情的傷害。”
說完他便笑了。
我卻苦巴著一張臉,心內好不是個滋味,難道我在他眼中,就是這麼個破落的形象?
正所謂萬惡到頭終有報,既然他嘴快欲圖一時之樂,我便要毫不猶豫絕不手軟,以撲滅他沾沾自喜的險惡心思為己任。站在冰櫃前看了半天,最終挑出了最貴的那一個。
撕了包裝,正下口舔呢,他在身後幽幽來一句,“我說吧,果然又被佔了大便宜。”
腳下一踉蹌,我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顧少卿,他還沒事人似的揚揚手中的冰激凌,就差眉梢一揚,秀髮一甩,萬種風情地來一句,“大爺,你來啦!”
去往宿舍的路上,我有意提到了林紓曼老師,他先是沉默了數秒,緊接著側頭看我,“她這麼和你說的?”
“嗯。”我點頭,“顧老師,她家出了什麼問題嗎?”
顧少卿又是半晌不說話,最後兩人站去檸檬樹邊,他方才開口,“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告訴你也行。林老師他們家在西北,家境並不是很好,供她讀到博士實屬不易,她爸爸幾個月前病倒了,一查下來竟然是尿毒症,每月光洗腎的錢就是個大數字,她那點點工資根本不夠。而你那個電工老師家境很好,自己又開了廠,早先就對她有意思,也願意幫助她家,兩個人也就順風順水走到了一起。”
我簡直愕然,站在原地,慢慢消化著這段話。平時只看到她嘻嘻哈哈的樣子,誰能想到她比誰都過得煎熬?
“她的心裡一定很苦,可她還是快快樂樂的樣子。”我吸了吸鼻子,“她真不容易。”
顧少卿似有深意地望了望我,“用笑容做保護色的,又何止她一個人?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幸運,能一輩子無憂無慮地長大。”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卻是直覺地避開他的眼神,手裡的冰激凌化了一個角,奶油黏黏滴上手背,我沒多想,伸出舌頭舔進肚子裡。
顧少卿卻遞過來一張紙巾,見已毫無必要,又收了回去,輕聲地說了一句,“你真是一個孩子。”
我一怔,迎著午後斜陽望他五官精緻的臉,揹著光,眼睛更覺深邃,似是黑洞,將一切盡數席捲。我攀著邊沿,摔落而下回神的那一瞬,望見他臉上某種喊作心疼的表情。
風起時,檸檬樹的葉子沙沙作響,無數雙小手輕輕舞動,他拾起一片落下的放進手心,低頭聞了聞。
我還耿耿於懷林老師的事,“為了那樣一個人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真不值得。顧老師,你是有錢人嗎?”
他明顯地一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意思?”
“你住洋房,開跑車,借個百八十萬的給林老師也不是很難吧。難道你真的願意眼睜睜看她嫁給那男人,一輩子都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反倒肅然了下來,“你不是說過人的尊嚴,往往不在於給予多少,而在於留下多少嗎?那我這樣給她錢,會是尊重她的表現嗎?”
他居然還記得我的話。
“和風,人生是自己選擇的,她既然決定走上這樣一條路,那我只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愛莫能助。說我冷漠也好心硬也好,畢竟這世上真的有太多我管不了的難事。”他頓了頓,“更何況,人是需要給一次機會的,好比你電工老師,他雖然劣跡斑斑,但難保他有一天浪子回頭金不換。”
“但願如此吧。”我說,頭一次覺得自己竟是這樣淺薄,他小孩子的論調還未來得及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