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姐說:“誰對下半生有把握?你別聽佐子胡謅,她又有什麼萬年的基業?”
編姐說:“佐子一向無隔宿之糧,又自鳴風流,不肯坐寫字樓,將來有得苦吃。”
我氣道:“你這個小人,你又比我好多少?”
“我有固定的工作,明天我要回《新文報》去。”
我冤屈地說:“石奇,我同你聯合起來,趕她下車。”
大家亂笑一陣。
我們在半途把石奇放下。
在他公寓樓下,照規矩有一班小影迷在徘徊恭候,見到偶像的影子,連忙圍上來。
平時石奇未必有這麼好的耐心,但他今夜剛剛慘遭空前的冷落,需要群眾的力量來恢復他的自信及自尊,於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和藹可親,一個個替他們簽名,甚至回答問題。
我嘆口氣,人是犯賤的,不失去一樣東西,不知道那件東西之可貴,平日還嫌影迷囉嗦呢,多要命。
就像寫作人嫌讀者庸俗,活得不耐煩了。
也不是不像我一直覺得與壽林難以溝通,以致今日心如刀割。
我忽然抓住駕駛盤。
編姐大驚失色,“你發神經。”
“駛到楊宅去。”
“幹麼?”
“我要去見他。”
“來不及了,說不定等到的是兩個人,他與他的新女友。”
“我不管,我要親眼看到。”
編姐無奈,將車轉彎。
我又羞愧,“不不,還是回家吧。”
“小姐,你怎麼了?”
我又說:“去,去楊宅。”
編姐嘆口氣。
車子停在楊宅門口。壽林家住兩層樓的小洋房。自街上可以看到他臥室的窗戶,我們抬頭,他房間可沒亮著燈。這麼晚還沒回家,由此可知他的日常交際生活絲毫不受影響,我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他略為我動氣,規勸過幾句,是無可救藥,也就算數。
“叫他呀。”編姐說,“他可以聽得見。”
“他人不在。”
“也許只是不開燈,”她諷嘲地說,“在黑暗中思念你的倩影。”
“算了,明天你上班,說我問候他,我們走吧。”
“怎麼,欲與姚晶比寂寞?”她推開車門,忽然揚聲叫道:“楊壽林出來玩!楊壽林,出來玩!”
我大吃一驚。
她索性下車去按門鈴。
這一帶多麼幽靜,被她一鬧,屋裡頓時騷動起來,我看到楊伯伯、伯母在露臺探出頭來,又聽得楊伯母問丈夫,“什麼地方來的小阿飛?”
又有一把聲音說:“爹,我都那麼老了,還有什麼小阿飛朋友?”
“是我們。”編姐叫出來。
“哎呀。”楊氏三口失聲。
壽林來開門給我們,一迎面就喝問我道,“喝醉了是不是?”
我不出聲,傻笑。
編姐同壽林說:“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朋友好好地來看你,你老是沒好聲好氣,人倒不是壞人,吃相難看,怪不得佐子要生氣。”
壽林不響,他穿著家常便服。
在街燈下,我問:“沒有出去?”
壽林瞪我一眼,“出去你還看得到我?”
編姐在一旁指點,“壽林,別像賭氣的孩子。”
我說:“我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編姐又發言:“你專程來找他,何故又怕難為情?兩人都口不對心。”
有人做旁白,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起來。
我由衷感激編姐,有誰肯充當這種默片角色?只有吾友梁編輯。
“進來坐。”壽林說。
“我也跟進來,免得一句話說僵了,兩人又宣佈再見珍重。”
壽林與我對望著,不知什麼滋味。
在書房坐下,壽林又忍不住發話:“公事完畢了?‘姚晶的一生’可以脫稿了?”
編姐問:“你為什麼老不饒她?”
“沒有呀,我只不過問候她而已。”
編姐安慰我,“不要緊,他口氣這麼諷刺,表示仍然在乎,要是真對你客氣,那就是陌路人了。”
我點點頭。
幸好壽林並沒有趕編姐走。
我問:“你有女朋友了?”我們像在上演滑稽樓臺會。
“你來盤問我?不,我沒有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