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暢春園太后一向有微詞。就是因為皇帝生母慧賢貴妃從葬的事兒,太上皇要和太后生同衾死同穴,絕不容許別人在他們中間插一槓子。皇帝不是這麼想,他自己的親媽,自然希望能入地宮,將來好和皇父千古相隨。如今就是礙著有這位太后,好些事兒沒法子辦到。皇帝面上對太后敬愛,私底下可是兩碼事。心裡憋屈著原就不痛快,再弄個大活人戳在他眼窩子裡,不搓火尋釁才怪。這麼一來,這位漂亮大姑娘只怕不大妙了。他倒想好心提個醒來著,無奈人家不在。他仰起脖子對那暖陽一嘆,看來是命,看各人造化吧!
“李總管您走啊?馬上就開宴,吃了席面再走不遲啊。”門口的管家招呼著,復又打拱送別,“您好走。”
素以前頭忙得昏天黑地的,昆夫人過意不去,打發小公爺的姨奶奶來請她往二進院裡歇息。坐了一陣從後面出來,趕巧和李玉貴前後腳,她聽過他的大名,但因不熟,也沒太在意。
時候到了午正二刻,賵賻隨禮的賓客來得也差不多了,伙房裡準備著上菜發席,小姨奶奶道,“姑姑的吃食我另叫人備了送到跨院裡去,您是有體面的人,別和底下人一處吃。原本宮裡好好的安逸日子,偏受了命來幫襯我們家,太太說怠慢了不好意思的。”
素以笑道,“我給上頭辦差,不敢說辛苦兩個字。太太客氣了,我是來幫忙的,卻給本家添麻煩,像什麼話呢!和他們一塊兒在廚裡吃就成了。”
姨奶奶臉上帶著謙卑的笑,“不麻煩的,粗使的人手夠用,回頭拿食盒提過去,叫她們伺候著。眼下總算安定下來了,下半晌的事也不多,姑姑用了飯再歇會子。”
既這麼說,素以也不推辭了,確實這半天折騰得夠嗆,倒不是身上累,是心裡累。什麼人用什麼禮一點不能馬虎,她十三歲就入了宮,經手這樣的事是頭一遭。說起來也怪難為自己的,竟不知道這一大套是怎麼辦下來的。
走了一會兒沒見長滿壽,想找他請上夜的示下。問邊上人,人家一吐舌頭,悄聲道,“萬歲爺親自來弔唁公爺,長總管正在邊上服侍呢!”
皇上來了,這叫她有些為難。知道宮裡派了兩個人出來,她不去謁見說不過去。可真要她再在聖駕跟前現眼,自己為上回的事心裡也怯。猶豫著想了好一會兒,索性睜眼閉眼的矇混過去得了。橫豎場面上亂,人來人往的也多。萬歲爺是辦大事的人,進了香就會回宮去的,不能有那份閒心來和她計較。
她踮著腳尖往靈堂方向張望,裡頭哭聲搖山振嶽。她放下心來,捋了捋腰上孝帶子,不聲不響的退出了前院。
入秋後天不暖和了,但是到了中晌日頭高,也還殘留著暑氣似的。公爺府很大,景緻也好,跨院後面有假山有亭子,那是個小型的花園,沿院還有高壯的樹,亭亭如蓋。素以坐在抄手遊廊的勾片欄杆上,倚著大紅抱柱扭身看看,遊廊的基座挺高,底下有深挖的排水。到了下雨天這裡是個好去處,美景如織,女牆上是各種樣式的花窗。坐在這裡聽雨聲,想想都是極愜意的。
她歪著腦袋琢磨,搬手指頭算了算,明年這個時候她就滿二十一了。大英選秀秀的規矩是前朝定下來的,原本宮女子一入宮門沒有發還的機會,虧得大鄴當初的皇帝聖明,未得臨幸的宮人到了年紀可以出去嫁人。上回額涅進宮探望她,說起軍機值房裡的筆帖式,官銜不高,家境倒殷實。她是家裡大丫頭,出了宮又這麼大年紀了,還挑什麼?只要人好,和和氣氣的,也就足夠了。
這頭正想著,垂花門上歪歪斜斜進來個人,白靜的臉皮,腫著眼泡,兩鬢頭髮撒亂。她看了幾眼,平常她就認不清臉,昆公爺族裡子侄多,門下又有不少學生,來了都是一色的孝袍子,憑她的記性斷斷憶不起來。她背過身裝沒看見,不說話就不落短處,這樣最保險。
誰知那人走到她身後,搭訕道,“先前忙,我也沒來得及細問。姑娘看著眼熟,一時想不起來了,是哪個院裡的人來著?”
素以躲不過,只得轉過來欠身,“我是宮裡派出來,給長二總管打下手伺候喪事的。”
“宮裡來的啊!”那人眼珠子溜溜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忽而一笑,“宮裡的好,宮裡水都養人。”
素以聽這話頭子不太老成似的,臉一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來。那人也不甚在意,又接著問,“姑娘現跟著哪個主子?咱們以前一定見過,是不是皇后主子那兒的?若是,那趕巧,咱們以後常能碰面。”
素以眉頭蹙了蹙,“您猜錯了,我不是皇后宮裡人,也沒見過您。”
“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