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志一前一後溜回座位,兩個人竊竊私語:
“剛才還好你提醒我,否則那個小宇宙爆發起來真是吃不消她。”
“我看到她的眼睛開始噴火了,這種情況還不見好就收恐怕就收不了啦。”
“是呀,剛才她的眼睛瞪得足有銅鈴那麼大——咦,話說,班上的女生好像數她的眼睛最大呢。”
崔遠志說著說著轉移了話題,再把班上女生論“姿”排輩了一下後,他有了新發現:“以前沒注意,其實秦昭昭大眼睛濃眉毛長得也不錯,可惜就是面板黑了點。”
說到黑,林森突然想起頭天晚上在電視機裡看到的一段相聲《賣布頭》,裡面有一段詞是形容黑布的。他脖子一縮眼睛一眯,壞笑起來:“你說她怎麼就那麼黑?她怎麼就那麼黑?她賽過李逵氣死張飛。像在東山送過炭,像在西山挖過煤,唉呀媽呀瞅瞅那個黑。”
他直接套用段子的話來取笑秦昭昭的面板黑,聽得崔遠志哈哈大笑:“她哪裡就至於那麼黑了,你也太損了點,這要讓她聽見一定又要氣得拿刀子扎你。”
秦昭昭絲毫沒有注意後排的嘀咕。把凌明敏的東西都撿回課桌肚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紙筆一筆一劃仔細記下剛才偷偷看來的地址。
用了那麼久的時間,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她終於有了喬穆的通訊地址。可是有了又怎麼樣,她能寫信給他嗎?當然不能。他一定會訝異地問她哪來的地址?而她怎麼弄到的地址,她羞於啟齒。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如蛇之鬼祟,但秦昭昭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她想要得知他的訊息,想要有他的聯絡方式,即使不能跟他通訊,看著那個地址也是件令她心滿意足的事,至少她知道了他在上海哪所學校上學。她是那麼那麼地希望與他還有關連,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關連也好,所以她在意和他有關的任何人與物。她甚至悄悄收起了一支他當初離開時遺忘在課桌裡的圓珠筆芯。那樣普通的一件舊物對她而言卻意義深長,感覺彷彿猶帶他的手澤,時常在獨自一人的夜晚拿出來愛惜地摩娑。
11
暑假開始了,秦昭昭打算邀譚曉燕一起去找暑期工做。她想做暑期工的念頭源於從鄉下進城打工的永新表哥。
永新表哥是秦昭昭鄉下四姨家的大兒子,他也是一個很會念書的孩子,只比她大一歲,開學就要上高三了。本該爭分奪秒抓緊時間學習,但他卻一放假就跑來城裡打工。因為他要想辦法賺學費,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裡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供三個孩子上學。所以來城裡找到一家洗車鋪打工,吃住全包,一個月兩百塊,每天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沒有休息天。
永新進了城打工,四姨特意託人帶口信讓秦媽媽照應一下這個外甥,畢竟城裡只有她這一戶親威。秦媽媽幫人看店也是一份走不開的活,就讓秦昭昭專程過去看看永新的情況怎麼樣,順便送去二十塊錢。雖然鄉下老家兄弟姐妹中就出了她一個城裡人,但她這個城裡人的能力也極其有限。
那家洗車鋪開在一個加油站裡面。秦昭昭去的時候,永新正捏著水管衝去一輛小車身上的泡沫。因為是露天洗車,烈日炎炎酷熱難當,所以他光著脊樑只穿了一條中褲。手腳部分的面板都明顯發白發皴,顯然已經和水“親密接觸”很久了。
秦昭昭走過去叫了一聲表哥,永新見到她表情又意外又羞窘,趕緊關了水管拿件汗衫套上。鄉下孩子進城來總是顯得特別靦腆特別拘謹。他幾乎就不主動開口說話,她問一句才答一句,還總是答相同的兩個字。
問他住得好嗎?——“挺好”;
問他吃得好嗎?——“挺好”;
問他工作累嗎?——“挺好”;
統統都是挺好。
而他住的地方其實就是洗車鋪裡一張折起來的鋼絲床,簡陋得不能再簡陋,跟“挺好”二字完全不搭邊;雖然過了午餐時間看不到他吃什麼,但想來也不會有大魚大肉;至於工作累不累,其實都不用他說,看他被水泡得發白發皴的面板就知道了——細節比語言更真實。
他們還沒說上幾句話,老闆就過來吆喝了:“別隻顧著閒聊,快點幹活呀。”
秦昭昭不得不告辭,臨走前把二十塊錢給永新。他起初紅著臉不肯接,她硬塞給他:“這是我媽給你的,有什麼不好意思接的,她是你姨。”
離開加油站時,秦昭昭忍不住又回了一下頭。永新已經脫掉汗衫繼續捏著水管洗車去了,一個瘦削黝黑的光脊樑對著她。白花花的太陽這一瞬似乎顯得特別刺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