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好一名警察,如果不是他,說不定我真的自殺了。老餘叔還指責我,作為一個大專生字寫得太難看了,找了字帖來,叫我練字。字不僅是一個人的臉面,練字還可以養心。
老餘叔在犯群裡的口碑相當好,聽說他每月還要跟一個押犯的女兒寄錢。凡是不好管的押犯都往老餘叔管的押室調。老餘叔主管的押室的死刑犯是最聽話的,都不願意跟他添麻煩;但老餘叔又偏偏是個極有耐煩心,一點也不怕麻煩的人。
這個押室共有兩名死刑犯,說起來跟我都有點淵源。
八十年代號稱“川西第一刀”的陳中,我以前分手的女友郭英,也曾經是他女友。但陳中好像對郭英沒什麼感情,語氣淡淡的。也許是戴上腳鐐手銬的陳中,想法跟我大不一樣,人世間真正留戀的人、願意談起的人,並不多了。陳中斯斯文文的,很有幾分書卷氣,是個好看的人,跟我以前聽郭英說起他的時候,所想象的樣子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陳中心態調節得相當好,我相信這跟老餘叔的工作分不開。沒事我就跟陳中下用煙盒紙做的象棋,他棋相當高,十盤我贏得了一盤。
陳中一直是姐姐在探望,案子也是姐姐在努力幫忙跑。據說,本來陳中是有機會改判成死緩的,但是由於他參與了看守所打死人的事件,就一點機會也沒有。據說,陳中走的時候很平靜,沒喊沒鬧也沒喝酒,還微微落了幾滴淚。
陳中有時候會反反覆覆唱一不知道哪個犯人自己編的囚歌,歌名我記不起來了,歌詞還記得——“從童年到青年我就犯下了錯,從家中到獄中路是那樣漫長,我一進監獄的門啦!才知道監獄的苦,吃得是二二三,睡得是石板板。含著眼淚啊!叫一聲爹和娘,爹和娘才知道孩兒的心腸,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去看我的媽媽;兒是爹媽的心頭肉,兒不去看她誰去看她?”這歌在夜裡唱來,再有幾個人輕聲相和,格外悽婉動人。
另一個死刑犯叫鄭波,跟我表弟是好朋友。記憶中鄭波是個靦腆羞澀的男孩,我根本沒想到他會去搶劫,就像我根本沒想到自己會開車撞人一樣。
鄭波可能是死刑犯裡面最活躍的一個,畢竟才19歲,還不知憂愁為何物。幾個月後鄭波解了腳鐐手銬,因為他們鄭家幾房人就他一根獨苗苗,所以高院改判他為死緩。這體現了中國法律相當人性的一面。改判的裁決下來那天,鄭波哭了,當初判死刑他都沒哭的。
這個押室我還有兩個熟人。一個叫什麼名字,忘了,因為他讀初中時,我和我的朋友們都叫他“寶寶”,叫得時間久了,真名反倒忘了。“寶寶”犯罪是因為打架,最多判幾年,不兇。但見到他,卻引起我反思——我們中學時代的好朋友,好像不少人都走的邪路,男的坐牢的不少,女的吸毒的不少……不可能是巧合,而是我們的青春,我們的成長,我們的家教有問題。記憶中,我們那夥人,個個都早戀,人人都不缺零花錢……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有什麼理想,也沒有哪一個家長認真地對孩子進行過人生觀教育。
另一個熟人叫王爽,是同鄉,小時候教過我叉魚。王爽犯罪不奇怪,記憶中他一直都是小偷,好像都坐過兩次牢了。想到寫他,是因為我在看守所對他相當不錯,他坐幾個月的牢,就管了他幾個月的菜和煙。他釋放後,居然跑到我家中去騙錢,說是受我之託,拿錢去跑關係。
王爽唯一的可取之處,大概就是能背點改造單位的順口溜了,他背的跟看守所有關的順口溜,我現在都還記得一些,照錄如下——
“如果犯了罪,必定要受罪;警車路上飛,註定要吃虧;來到看守所,簡直嚇死我;槍兵一聲吼,嚇得我打抖;大門很牢靠,要進先報告;警官帶上我,來到衛生所;身體檢查完,才把檔案填;免費照張相,一副倒黴樣;全身脫光光,再把青蛙裝;鐵器都拔光,是門都牢靠;來到警戒線,槍兵把槍筒;前面路口多,想法也很多;連拐幾個彎,走得腳痠;強忍眼中淚,才到監室外;進門完報告,拳頭立即到;脫光了衣服,還要脫褲子;今天運氣好,洗個冷水澡;要想不生病,全身洗乾淨;先吃穿心蓮,心痛腦殼旋;再吃貝母雞;打得瓜兮兮;懂事吃饅頭,裝神吃拳頭;是龍就盤起,是虎就臥倒;監規要背熟,否則連環腳;做事懂規矩,不然就飛起;進門打報告,這樣才禮貌;夜裡上廁所,不準有聲響;沉默是抗拒,解釋是端起;不是那張臉,不要去冒險;沒有那個膽,凡事不要管……”
不久,2o4押室和2o5押室的召集和死刑犯對調,原因是吳偉偉打潘駝背。兩個都死刑犯,警官為了監管安全,必須把兩個調開。因為吳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