閥進城,它首先要做的是什麼?是安民。一方面好讓大夥兒放心,從前怎麼著過日子,以後還是怎麼著,只會轉好,絕不會生變;另一方面,前清剛剛過去,各家裡或多或少留一些不夠文明的、不夠好的東西,所以就挨家查一查、看一看”,他一邊說著,一邊倒了一杯普洱茶,客氣地遞過去,聲音顯得非常溫和講理:“請沈小姐放心,也回去告訴大夥兒,咱們皖系府絕沒有惡意。查過了,看過了,也就結束。”
沈黛感到自己棋逢對手。這男人不溫不火的幾句話,就想把一切撇得乾乾淨淨,順帶已經非常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她覺得這個男人斯文而又狡猾。
沈黛端起茶盞,掀開蓋子撇去一些浮花,抿了一口,也含了一點笑,指著桌上放著的喻先生的手稿,道:“話是這麼說。先生您識字、也講道理,自然好說話。可那些四處搜家的人,他們許是不識字的,搜到些有字的稿子,就以為出了天大的事兒”,她站起來,把那疊寫著密密麻麻小字的稿子拿到他眼前,晃了晃:“先生,您可以看一看,上頭不過是幾篇文談詩話、小品言說,這也算犯規麼?只為了這點事,就要把稿子搜去、把人關起來,也未免太過了。”
那戴眼鏡的男人趕緊又站起來,朝她點了點頭:“ 沈小姐太客氣,我姓王,王覺仁,是這裡的財務科科長,喊我小王也可以。這個稿子麼,我會仔細看一看的,最近有些忙。”
沈黛放下茶盞,道:“王先生現在有空麼?”
王覺仁不明就裡,便拿出交際的笑容來,客氣地道:“啊,有的,有的。”
沈黛微微笑道:“那王先生就坐在這裡,看一看手稿吧。要是沒有問題,這稿子就由我帶回去,喻先生也請放出來。”
王覺仁一邊勉強笑著應付,一邊背過身偷偷拭了把汗。他翻開手稿一看,整本密密麻麻的小字,似乎確實只是些文談言論。他想認真看吧,數十頁的稿子,不知看到猴年馬月去;他想敷衍著一翻而過吧,怕是又失了皖系府的威嚴。
沈黛若無其事地坐在他旁邊,低頭撥著腕上紅麝串子,要麼喝幾口茶。現在是王覺仁覺得後悔。他就不該回她的話!那些字像燈下飛動的蒼蠅,嗡嗡在他眼前轉個不停。
王覺仁擦了擦額頭的汗。他非常後悔。他有些坐不住了。
“王科長,王科長在嗎?”這時門外有人喊著問。
王覺仁馬上得救似的站起來,順勢活動一下筋骨,揚聲答道:“進來。”
外邊的人接著喊:“王科長,還是請您出來吧!出來幫把手,陸少回來了!”
王覺仁臉色一變,跨大步往外走,站在門口朝外低聲道:“怎麼回事?叫你們好好跟著,跟去哪了?陸少喝酒的時候,要勸、要拉,怎麼樣也不能過五杯!你們都是吃了糊塗丸,這趟又是怎麼回事?”說著回頭,朝沈黛打招呼:“沈小姐稍等片刻,我出去一趟,你坐,你坐。”
沈黛收好了喻意禎的稿子,聽著外面的響動。
“陸少!請喝酒回來了?您是上六樓去待會兒,還是怎麼著?您要奔家去,我讓司機別走。”縱然圓滑如王覺仁,話裡行間還是頗小心,似乎對這個陸少非常忌憚。
陸子崢是被幾個手下催回來的。他沒並有喝上多少杯,而他的兄長就開始疑心他與某位大人物多攀了些交情、多說了幾句話,從而減少了自己的勢力和地位,於是私下著人三番幾次的催,有意破壞他的場面似的。
陸子崢含糊笑了一聲:“二哥膽子小,怕我喝得爛成泥了,巴不得催我回來。”他雖然說笑,唇卻抿得很薄,有一些忍著怒意的蒼白。
王覺仁在陸老爺子手下就跟了多年,很清楚陸子崢的脾氣,一看話頭不對,趕緊賠笑道:“陸少,陸處長也是為您好,這……”
“他?陸處長?”陸子崢冷哼了一聲,脫下帽子,順手推開門朝裡走:“得了,老王,看傻了?走,上你這兒坐坐。”
沈黛站起來。陸子崢一眼看到她,愣了一愣,很快有了一點笑:“你?東六衚衕?”
沈黛看著他轉過臉,就想起逃亡似搬家的那天,在衚衕裡遇到那個騎在馬上的男人。非常漂亮的臉,和深淵一樣冷漠的眼睛。
陸子崢徑自靠在椅背上,轉頭向著王覺仁:“她有什麼事?”
王覺仁沒法,只得把經過大致講了一遍,當然省去一些容易起麻煩的細節。一面安民,一面搜他們的家,確保不再生出新的亂黨、暴民,這是陸老爺子從前訂下的規矩,卻被陸子崢嗤之以鼻。
陸子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