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時常出入外貿高階品商店給自己選些俄羅斯的麵包、英國的化妝品,還能在將來帶著丫環婆子上北海去吃飯。
她對取笑她的人這麼說:“他有點瘸怎麼了?這有什麼?咱們老趙有的是錢去僱車!”對他的稱呼由“趙哥兒”變成了“老趙”,好顯示出夫妻間的親暱。
可事實上,趙麻子只交給她五十塊錢準備婚事。五十塊錢!四號那家喻蘭卿的喪事也花的比它多!蔣麗榮心裡這麼想,可她不能這麼說。她得顧忌當處長的丈夫的面子。
於是她貼進自己幾年來攢下的百多塊錢,準備給自己辦一份體面的嫁妝和首飾。
“剔紅漆器?那是老東西啦,死貴不說,也不好用。我看,還是松香木好一點。”對於三塊錢一尺的絳紅色寧綢布料,趙麻子也有自己的高見:“我看,還是那種桃紅色的閃緞好一點,一塊二一尺,經濟實惠。你沒有聽說過麼,桃紅配蔥綠!古人為什麼出那麼多美女?因為她們全愛這麼穿!這就是古典美學!”
蔣麗榮不依,她認為自己的婚禮應該比一塊二一尺的閃緞更體面些。於是她上隆福寺去、上東單西四,跑遍了九區八大街,買來全新的薄片金絲邊眼鏡、從未用過的玫瑰胭脂和粉紅色鴨絨拖鞋。
對於蔣麗榮的婚事,蕭寶絡破天荒沒有顯出多少反對。因為蔣麗榮給了她兩百塊,常年租下北邊三間屋子以供夫妻居住。她送去從東安市場花二十塊錢買的西貝貨珍珠項鍊,一邊又極力鼓動蔣麗榮把綢緞衣料交給她找人代做。
蔣麗榮的旗袍和衫子做好了,蕭寶絡得到比成衣更多的邊角料,給自己也添一身旗袍。
等到結婚那天,送走了樂隊,跨過火盆,趙麻子穿著石青色錦緞長袍、藏藍色明福字馬褂住進了慶安胡同——衣料是由頂好的壽衣淘汰下的,花五塊錢叫人改了花紋樣式。蔣麗榮早就知道,可她不忌諱。她根本不怕死人,如有可能,她還想眯起尖細的小眼睛,去賺死人的錢。
蔣麗榮難得地出手大方,請一個喜婆給自己刮面、梳髻,一齊迎進了蕭家。
趙麻子請的那班賓客在衚衕裡大聲鬧騰,醉酒划拳、摔酒碗,滿衚衕地亂扔瓜子兒皮、凍柿子蒂,看見白家大門上的青銅龍虎降斗門環,伸手想要卸下來。長順陪□□在白家吃飯,聽見聲音奔過去,把門一開:“幹什麼!”
趙麻子今天非常客氣:“長順,來,來!”說著遞一張請柬給他。長順不收,收了就得隨一份喜錢,他轉身要關上門。趙麻子眼疾手快,把請帖隔著很細的門縫塞了進去。
長順看呆了,他做不了主,跑去問白芙儂。白芙儂拿了一張五塊錢給他,道:“包著請帖一起塞出去就完了,咱們家裡別留這等人的東西。”
長順答應著,走到門外把錢往外一塞,剛往回走,又聽見有人不斷地敲門,就道:“喜錢塞出去啦,您請好吧!”
門外那人道:“白小姐在麼?是我,喻家的!”
長順一聽,連忙開了門。那丫環便急急進來,見了人就道:“白小姐,咱們太太怕是……”
白芙儂一聽,趕緊站起來,朝外指了指,道:“大夫呢,叫大夫看了麼?”
小丫環道:“外頭蕭家有人結婚,洋大夫都請到衚衕口了,看見咱們裡面這樣亂,硬是掉頭不肯進來。現在請的還是李大夫,正在看病呢。”
白芙儂道:“那就好,你別慌,一切聽大夫的。”
小丫環拿眼睛偷偷瞅了她,吞吞吐吐道:“白小姐,我多一句嘴,你別怪我。我看太太今兒實在是……萬一……”
白芙儂心裡咯噔一沉,勉強安慰她道:“哪來的萬一?你趕緊回去,聽大夫的安排,該熬藥的趕緊熬藥,再不濟,就再請西洋大夫來。”
送走了喻家的丫環,白芙儂就回房裡看書,可那些鉛字兒從眼前轉過來轉過去,就是進不了腦子。到晚上又起了風,整座屋子只點著小小的幾盞燭臺,月移影動,照在雪白牆壁上,頗像是一隊魑魅魍魎在走,好幾個剎那的辰光就在這移動裡倏忽一下過去了。快得驚人。
忽然,視窗嘎吱嘎吱發出幾陣木頭的響聲。白芙儂起先看著書,沒有答理。到後來又響了一聲,白芙儂聽見是窗欞發出的木頭響聲,她走到窗邊檢視,總覺得整個窗子頃刻就要塌下去、散了架。
棲在枝上的一隻烏鴉飛起來,孤單單地撲稜撲稜著翅膀,發出非常大的響聲。
流年吉利的時候,再壞的徵兆都算個屁;流年不利的時候,屁都像最可怕、最不祥的徵兆。
白芙儂原本不是個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