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曹原來說,那表示有工作在身,不知多高興。
誰沒有坎坷身世?
兩兄弟自幼跟外公學習樂器,外公說:“在演奏廳表演,叫音樂家,在夜總會,叫洋琴鬼。”
父親一去無蹤,母親及外公合力把他們帶大。
母親名字中有一個紫字,外公說:“你們這一組,就叫做紫色平原吧。”
沒想到三年內外公與母親先後因病辭世,但紫色平原已闖出一點名號。
在夜總會及酒吧經理建議下,他們僱用女歌手添增色相。漂亮的、略有嗓子的,往往唱了三天就拿腔作勢。加薪酬、海報上名字放大,遲到與早退……
莉莉與他倆合作了半年,很有可能成為三人組,但她愛上了愛情,同所有踏錯一步的紅塵女一樣,損失慘重,不過不要緊,時勢不一樣了,只要年輕,還有大把機會。
第二天傍晚,曹原一早在五十年代酒吧等永明旦。
她來了。
舊大衣、小花裙、球鞋,一聲不響,靠在琴邊,輕輕唱起歌來:“我曾有一段秘戀,緊緊藏在心底——”
正在擦亮玻璃杯的酒保聞聲轉過頭來。
聲線這樣幽怨動人,是誰?
是一個精靈面孔的年輕女子,就是她?酒保做了十多年,經驗豐富,卻還沒這樣被一首歌感動過。
她秘密地戀上了誰?
酒保放下杯子,靜靜聽她唱完。
曹原進來了。放下幾件晚裝,“試一試。”
女孩取過裙子往後臺。
“大妹,等一等。”
女孩轉過頭來,詫異他已知她小名。
“頭髮指甲去修一修。”他掏出鈔票給她。
她點點頭。
半晌換好晚服出來,這下子,連收拾檯凳的侍應生都探頭過來看。
這班人都見多識廣,什麼樣老小真假美女都見過,但是都被這叫大妹的女孩吸引。
只見她與式士風配合,唱起怨曲,雙手交叉,放到脖子上,仰起頭,深深吸氣,開了腔,手才滑落。
是這個感性姿勢叫觀者凝神?
稍後,已有人客打探:“昨晚那歌女是否上臺?”
經理喃喃道:“美色有價。”
美人在後臺吃肉醬意粉,大口大口,一嘴番茄醬。
有人輕輕問:“你不怕胖?”
她抬起頭來,見是曹原,她說:“你是小曹。”
“對,我是弟弟。”
她點點頭,他十分英俊,兩兄弟同樣穿黑色西裝,結領花,但是他比大哥花俏,發尖染成棕紅色。
小曹有雙會笑的眼睛,大曹比較平實。
她站起來說:“我去一趟理髮店。”
她側側身避過他,低著頭出去了。
女侍應嘉兒看到這情形忍不住笑:“對你沒興趣。”
曹原不服氣:“誰說的?”
曹平過來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女朋友要多少有多少,好歌手賣少見少。”
曹原走開。
嘉兒說:“那大妹真好身段,裙子腰身還嫌大了一兩寸,這衣裳是誰的?”
曹平答:“我向乃嬋借來。”
“乃嬋最賢淑。永不妒忌。”
“她知道分寸。”
“你娶得賢妻。”
大曹不出聲。
“嫁你們這班音樂人真不容易; 早出晚歸; 天天浸在聲色犬馬; 燈紅酒綠裡; 家中女人不學忍耐也不行。”
曹平仍然沉默。
嘉兒識趣退出。
晚上永明旦來上班,頭髮手指足趾都修理過了,外形更加亮麗,但她仍然戴著假睫毛。
曹平忍不住伸手輕輕替她摘去那兩把扇子。
她尷尬地笑笑。
酒客看到她,很是高興。
“我點唱‘下雨天最難熬’。”
“藍色華爾滋。”
“月夜泛泳!”
幾乎沒吵了起來。
酒吧叫五十年代,唱舊歌恰恰好。
都會里擠滿寂寞勞苦靈魂,工餘誰也不想回冷清蝸居,在外頭喝上一杯,醉醺醺回家倒在床呼呼入睡最妙。
打烊時分,酒吧老闆雙手插在口袋漫步進來。
他緩緩說:“市道一天比一天差。”
大家陪笑。
“這條街還算撐得住。”